江容背着长戟,一路飞奔至万春流的院子,进门便直奔东屋,把里面那个空置了很多年的药桶挪到了屋子中央。
随后她动作飞快地转身配药,时而细掂分量,时而低头轻嗅。
原随云和江易把人带进来时,看到的便是她捧着药站在桶边皱眉的模样。
江易:“怎么了?有什么不对?”
江容摇头:“我只是在想,倘若是万前辈或我娘,会怎么治他。”
“你是他俩教出来的,就算法子不一样,也肯定错不了。”江易十分相信她的水平。
“是。”原随云表示赞同。
江容:“先让他坐进去吧,我去烧一点水。”
原随云:“你小心些。”
江容摆手:“烧个水而已。”
事实证明话不能说太满,江容烧完水,往水桶里舀的时候,因为走神,一个不察就溅到了手背。
才烧完的水瞬间烫红了一小块皮肤,令她发出嘶的一声,再不敢想东想西了。
之后倒还算顺利。
原随云和江易帮她提了冷水进东屋,而她调节了一下水温,确认能令桶内的药材起效,又不至于把病人烫得太狠后,就将水倒了进去。
江易看得好奇:“这么泡着就能好了吗?”
江容摇头:“当然不能。但他伤了肺腑,直接吃药刺激太大,先泡几个时辰再说。”
药桶里的水不可能维持几个时辰的温度,所以她还得守在这看着,时不时往里面添热水。
左右出游计划已经搁浅,江易就干脆拉着原随云一起留在这陪她了。
“不过这个人还真是厉害哦,受了伤还能以一敌十。”江易撑着脸感慨,“我猜他在江湖上应该名气不小。”
“他穿的是京中极流行的白云锦。”原随云补充,“一匹便要百两,想来家世也十分不凡。”
这样的人被十几个人合伙追杀,不用想就知道,里面一定有一段曲折的故事。
可惜在他醒过来之前,江容三人是听不到了。
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两刻钟后,江容伸手入桶,试了试水温,道:“得加些热水了。”
原随云忽然:“等等。”
江容:“?”
他皱了皱眉:“你手背怎么回事?”
江易闻言,也立刻转头看过来:“怎么了?”
“溅了几滴热水,不是什么大事。”她没有太当回事。
“那你别再碰热水了,我和阿易来吧。”原随云道,“你快找点药擦一擦,别起了水泡。”
江容:“……噢。”
她其实真的挺无所谓,但她知道如果她不听他的,他肯定会一遍遍说到她听。
是的,相处第七年,江容算是懂了。
不管原随云是不是影帝黑心莲,他在唠叨的时候,和老妈子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为免他继续唠叨这事,江容特地认认真真涂完了清凉药膏。
万春流亲自调的药膏效果很好,就是味道冲人。她涂完立刻把手挪远,还在原随云面前晃了晃,道:“满意了吧?”
原随云忍着笑点了点头,又问她:“热水加够了吗?”
她用另一只手试了试,说差不多了。
就在此时,东屋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江容认出是万春流采药回来了,忙出去把今天发生的事告诉他。
“我瞧着他伤得很严重,就让他先泡药桶了。”她说。
“现在如何了?”万春流一边随她过去一边问,“脉象稳定些了没?”
江容说好了一些,但人还昏迷着。
说罢两人便掀开帘子进了屋。
万春流一进去,就闻出了药桶里的味道,他偏头赞赏江容:“配得不错。”
江容得到表扬,眯眼一笑:“都是您教的!”
之后万春流为这人亲自诊过脉,说虽然伤得重,但治起来不难,慢慢来就是了。
像是为了证明他的论断没有错,他下完诊断没多久,药桶里的人就挣扎着睁了睁眼。
“这是……”他声音好听但虚弱,“恶、恶人谷……?”
“是恶人谷。”万春流答。
“我记得是……是个小姑娘救了我……”
“这儿呢。”万春流回头把江容推到他面前,“也是她先用药浴缓解你伤势,不然你可没这么容易醒。”
桶中人眼皮一颤,苍白着一张脸向她道谢。
他应该是个读书人,说起话来用词文雅,纵使讲得吃力,也没有失任何礼数。
但说到最后,又极显江湖意气。他说:“今日之事,算我李寻欢欠姑娘一条命。”
江容:“……”等等,你说你叫什么来着?李寻欢???
边上的江易和原随云听到这个名字,亦十分惊讶。
江易更是叫出了声:“你竟是小李探花!”
原随云则在惊讶过后迅速恍然:“都说小李飞刀例无虚发,难怪能有那样的出手速度。”
他俩发表完感想,江容也差不多从自己居然救了李寻欢这件事中缓了过来。
她忍不住仔细打量了一下李寻欢的眉眼,发现他这会儿虽然伤重狼狈,但眉宇间并无哀愁,人瞧着也很年轻。
所以——
这应该是他得了探花后游历四海,被仇家围追堵截,最后为龙啸云所救的那段经历吧?
当然,现在因为有她和原随云中途插手,龙啸云根本没来得及出现,李寻欢的仇家就各自散了。
想到这里,江容不由得觉得,自己真是干了一件很牛逼的事。
旁的不说,起码这样一来,林诗音日后就不用嫁给龙啸云了!
☆、08
李寻欢伤得太重,就算有鬼医万春流亲自医治,一时半会儿之间也养不好。
所幸恶人谷这些年十分太平,各处恶人都不敢轻易过来打扰,他住下来,倒也算得了个清静。
江容每日练完戟去万春流那帮忙晒药制药的时候,都会看到他坐在院子里,捧着万春流编的昆仑药典。
他武功高,纵使现在受着伤,也一样能在她进门前发现她,然后抬眼同她打招呼。
和恶人谷里诸多恶人一样,李寻欢喊她,也是喊容姑娘,客气得很。
江容对他没什么格外的恶感,自然保持礼貌。
养了半个月后,他忽然加入帮万春流一起晒药收药了,说是身体好了不少,不好意思一直半躺着看他们忙来忙去。
万春流乐得有人主动当苦力,完全没拒绝:“行啊,多个人,我就能多晒些了。”
江容一开始怕李寻欢做不惯这个,后来合作了两日,就打消了这个担心。
凡是昆仑药典上提到过的草药,他全记得住,一个不差。
这速度,别说江容了,就连万春流都忍不住啧啧称奇。
他却很谦虚:“从前执着功名时,苦读多年,旁的没学会多少,背书的功夫倒是一直不曾忘。”
万春流:“也对,你可是考上探花的人。”
李寻欢微笑着叹了一声,道:“可惜我家中早有两位探花,不缺我这一个了。”
李家一门三父子都是探花,最后还成了李老爷心病的传闻,万春流也恶人谷里那些热衷江湖八卦的恶人们说起过。
但他天生不擅宽慰人,听李寻欢说到此处,便也不知该如何接,最后干脆换了个话题。
万春流问他:“对了,你还没说过,你究竟是得罪了什么人被追杀成那般?”
李寻欢说我得罪了很多人,“年少意气,遇上看不惯的事,便忍不住出手教训一二,久而久之,难免多结了几个仇家。”
“倒是跟燕南天当年差不多。”万春流评价,“不过他可没你这么好的运气,关键时刻有人出手相救。”
“是,所以才要多谢容姑娘。”他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但眼神却飘向了江容。
江容:“……你已经谢过我八百遍了。”
李寻欢微笑:“救命之恩,谢再多遍都是应该的。”
江容:“……”行吧,那你高兴就好。
隔天她练完了戟再过去,发现这人问万春流借了纸笔,在写家书。
江容大概能猜到他是写给谁的,但她还是忍不住提醒了他一句:“昆仑这一带,非除夕过节无人往来,你写了也寄不出去的。”
李寻欢刚好写完,小心地折好放入信封,浅笑着道:“我知道,但我写一写,心里总归安稳些。”
江容假作不知地问:“是写给父母的吗?”
“不,是我表妹。”可能是因为提到了心上人,此刻的他神情分外温柔,“也是我的未婚妻。”
“这样。”江容点头,“那你离家万里,一时半会儿还回不去,她必定很思念你。”
虽然道理是这个道理,但这话由她这个小少女说出来,怎么听都有些奇怪。
好在李寻欢素来涵养好,听她这么说,只微笑着点头道:“是啊,我总是让她担忧。”
“这回若无容姑娘出手搭救,我或许连回去见她的机会都没有了。”
江容心想那你可想错了,就算没有她,也还有龙啸云呢。
腹诽完毕,她又思忖片刻道:“你若不想她总是为你担忧,就该多陪在她身边,别再让自己陷入这种险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