润玉身着单薄的蚕丝中衣,端坐在寝宫玉案旁,左手执卷,右手持笔,凝眉片刻后,轻蘸朱砂,在公文上写下一个“批”字。
暖黄色的灯火衬得冬日里的一切都像热茶般温暖,窗外夜色沉沉,为婚宴布置的红灯笼还没有换掉,为这九重天宫添了些许人间烟火。
书房的门悄无声息地开了。
夜已深,姑射端着夜宵回来了。她青丝如泄,似是刚刚沐浴完,未施粉黛,行走间如一朵流云。她走到玉案边,将夜宵放下,“定胜糕,趁热吃。”
润玉扣住她纤细的手腕,展颜道:“龙儿亲手做的定胜糕?”
姑射似是有些羞涩,“天膳房的小仙没见过定胜糕,只有自己做。这是我头一回做,还没有尝,也不知好不好吃……”
此情此景,多像是一对寻常的凡间夫妻,妻子在大年来临前,在厨房小试牛刀,为深夜未眠的丈夫做一份夜宵。润玉忍不住发出一阵轻笑,“龙儿喂我。”
姑射也不扭捏,拿着着粉色的软糕,喂到润玉嘴边,“啊——吃完就早些歇息吧。”
润玉仔细品尝着定胜糕,咽下后回道:“好,全部吃完我便与龙儿一同就寝。往后再遇到这种情况,龙儿只管先睡,用不着等我。”
姑射言简意赅:“熬夜不好。”
润玉笑:“自从润玉三千年前晋了夜神,便当惯了夜猫子,晚上反而精神更好。”
姑射小声:“我自是知道你晚上精神好。”
润玉捋了捋姑射略带湿气的秀发,凝眸道:“不过,我确实也想和你一道睡,必然要改正作息。”
姑射“嗯”了一声,问:“味道可还过得去?”
这定胜糕里塞了许多甜腻的豆沙,对于口味清淡的润玉来说倒是偏甜了一些,但他心里头开心,便是让他直接饮蜜糖,他也会觉得应景得很。
“糕点香甜软糯,口感绵密,兼之有佳人秀色佐之,清欢之味令人回味无穷,实乃润玉平生吃过第二好吃的糕点。”
通常人说了第二而没有说第一,听者一定会好奇第一是什么。
“第一好吃的是什么?”
润玉将她揽过,让她侧身坐在腿上,“是我们在凡间时,你喂给我的那块定胜糕。”
姑射嗔道:“豆沙也没玉儿嘴甜。”
“嘴甜吗?”眸中带了一丝丝戏谑,“你来尝尝就知道了。”
说罢润玉捧住姑射小巧的下颚,低下头附上了那渴望已久的双唇,温柔厮磨。
姑射无奈:他仗着比她多懂些文墨,便老是故意曲解她说的话,有时还给她使绊子,逼她说出些令人害羞、遐想的话。
片刻后,润玉便不再满足于轻描淡写的吻,他伸出舌尖舔舐那微微颤抖的双唇,试探着往里侵入,追着丁香小舌缠绵允吸,攻城略地,势不可挡。
第一轮吻毕,他的手放在了姑射的腰带上。姑射顿时想起了什么,按住他的手,道:“等等!”
可她如今坐在润玉腿上,全身的着力点都系于他,岂能不任他摆布?
只见润玉又要吻来,她却硬是扭开脸,错开了他的唇,“你这个人…平常一副端正君子的模样,这种时候总对我这么凶。先不准动,听我说。”
润玉停下动作,道:“好……我不动,听你说。”
姑射顿了顿,用极轻极轻的声音呢喃:“我要、要看你……”
……
五天前,新婚之夜时,润玉起初不愿脱去中衣,后来两人情至浓时,忍不住便将衣服全褪去,他却捂着她的眼睛固执地说“不要看”。
当然,手不可能一直捂着眼睛,润玉便在她的眼上蒙了一层微透的白纱。
新婚之夜,他要了她一次又一次,动荡之中白纱掉了。那时姑射仿佛被抛上云霄,眼前飘了一层白光,什么都似真似幻,看不真切,也没顾得上去看他。云雨过后,她劳累非常,迷迷糊糊地便昏睡过去。
日上三竿,她睁开眼睛的时候,润玉早已穿好了衣裳。当她问起昨夜为什么要在她眼上蒙纱一事,他说,“润玉身上很丑,怕会污及龙儿的眼。”
那时姑射心想:你那样“蛮横”地对我,就不是“污及”我了吗?
“以后慢慢地,我会让龙儿知道的……只是在新婚之夜,我不想给龙儿留下任何不好的印象。”
姑射又想:他难道认为自己丑陋到会吓坏我的程度?
不过,姑射也没有强求。润玉曾不止一次说过他配不上她的话,可见他在心爱之人面前仍然是有些自卑的。这道坎由来已久,并非一朝一夕能消去。姑射理解他,新婚后在寝宫的三天便不再提起此事。
……
灯火昏黄、飘忽。
润玉的中衣领口微敞,隐约露出胸口的疤痕。这让姑射回忆起那三夜拥抱他的时候,皮肤上完好的部分细腻如缎,但更有凹凸不平的部分令人忧心,两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一不做二不休,姑射大起胆子,解开了润玉的腰带。
“龙儿……”润玉喘息声加剧,骨节分明的手游走在她的身体上,然后,在她的腰窝处轻轻掐了一下。
姑射发出了一声闷哼。她本就极怕痒,但此时她决不能中途打断好不容易才鼓起的勇气,势必要继续下去。
她从润玉的眼角一路吻下去。鼻尖,嘴唇,喉结,锁骨,最后停在了他胸口上一处狰狞的疤痕。
看得出来,这是一道陈年的疤,时隔多年,仍能想象受伤时皮开肉绽的画面。
她天生体寒,两瓣樱唇也带着些许凉意,在她的唇触碰到疤痕的那一刻,润玉隐忍地哼了一声。
姑射不禁皱起了眉头:在他白皙光洁的皮肤上,遍布着或浅或深的伤痕,他是天潢贵胄,谁又能向他施以如此酷刑?
姑射抚摸着每一道疤痕:“这几道比较浅的,是箭伤;这道深的,应该是由锋利的剑直接刺入骨血所形成的,是谁敢刺伤你的胸口?”
润玉宽言:“这是我弟弟为了杀死润玉体内的穷奇而刺的一剑。这道疤是我自作孽而得,在我胸口时时提醒着我身为天帝的职责。龙儿,你还是不要看了……”
姑射哪里肯听他的,继续问他那些疤的来历。
“那这近百道小疤又是何人所伤?”他的上半身覆盖着许多柳叶状的细疤,虽然比其他种类的疤浅些,但数量极多,一直蔓延到被他的裳遮盖住的地方。
润玉叹道:“这是前天后荼姚对我施的雷电酷刑,不过她一千年前就堕入六道轮回,我已然报了仇。这些疤慢慢就会养好。”
姑射又看到了他后背盘根错的疤,颤颤抚了上去。“那……那这些又是哪儿来的?”
肤色深浅不一,看起来像是被挖了肉、剔了骨一样。
润玉摆摆手:“往事已矣,龙儿莫要为此皱眉头。”
姑射坚持问:“这种程度的老疤,非寻常武斗所能带来的伤害……是有人剐了你吗?”
润玉道:“母亲在我小时候喜欢剐我的龙鳞,那时我灵力低微,无法自愈,便留下了疤。”
姑射完全无法理解:“你与我说过你母亲的事,可我没想到她对亲生骨肉尚且如此狠心!这又是何苦?”
“是我的降生害得母亲一生悲苦,她难免疯魔,我承受她的怨气,也挺了过来,已是最好的结果。”
最后,姑射的手又回到了最初左胸口上的那道,“那这一条呢?这是龙族逆鳞处,最是敏感脆弱,稍微用力压一下都会刺痛,母亲难道还狠心剐了你的逆鳞?”
润玉不再说话,合上了眼睛。
姑射以为他是想起了伤心往事,不想说话,便坐于他的膝上,俯首允着那道逆鳞伤疤。
不多时,润玉睁开了眼睛,猛地推开姑射。
“你在干什么!?”声音是他从未有过的惊慌失措。
姑射未料到他会有此举,重重跌到案几上,书卷散落一地。
都说龙之逆鳞触不得,她方才那样舔他的逆鳞,难道他生气了吗?姑射有些委屈,瞪了他一眼。
“我在梦里?”润玉环顾周遭,再次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重新睁开,眼中惊愕更甚。
这是一个他从来没见过的房间,一张白玉案几,几座高高的书架,一张巨大的雕花床上,覆盖着一层层轻纱帷幔。
躺在案几上的这个女子容颜秀美,身着一身白色丝衣,周身犹似身在云烟中,偏偏玉颊生嫣,娇艳如玫瑰初露,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凝合在一人身上,教人无法移开视线。
前一刻,他还在准备离开璇玑宫前去司夜!
当然,光是以上这些,还不会让夜神如此惊恐。这间房里,最诡异的是他自己!
他赤.裸着上身,头脑发胀,而且还感到有一处炙热,无法恢复常态。
在一个陌生女子面前这样,着实让他羞愧难当,却又无由来有一种难以启齿的欲望。
他怎么会梦到自己对一个从未见过的仙子行孟浪之举?更何况这仙子容颜绝世,实乃他平生见所未见,他又怎会构造出如此具体的形象?
姑射道:“玉儿!你怎么了?”
这不是梦。作为夜神,他了解各种梦境,但绝没有任何一种梦境如此般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