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到如今,紫鹃和春纤也是无可奈何,只得一边叹气,一边草草扒了几口,算是应付过这一顿。
晚饭过后,黛玉就困得睁不开眼。毕竟大病初愈,又奔波了一日,身子早已支持不住,早早上炕歇息了。屋内没有其它床铺,紫鹃本想在门口铺个垫子给黛玉上夜,被黛玉制止了。黛玉说:“这佛门重地比不得府里人多事杂,最是清静的,哪里有人敢私闯进来呢,再说我也需要好好静静,日后你和春纤便睡到那屋去,我若需要自然会喊你们。”
紫鹃原是死活不肯的,怕出了意外跟贾母不好交代,直到黛玉真生了气,把脸撂下,这才忐忑不安地去那屋睡了。
山中寂静,夏风徐徐,凉爽适宜,黛玉沾着枕头不久便沉沉睡过去,直到耳旁传来几声洞箫的呜咽,才一个激灵惊醒,忍不住支起耳朵静静聆听起来。
伫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阑意。
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一曲《凤栖梧》让那人吹得极尽缠绵哀怨,黛玉竟也听得痴了,又想到许久未曾见过宝玉,走时也没道别,不觉心中不安,辗转反侧,愈发迷茫。
次日,寅时刚过,心净小尼就来叫起了。春纤一面打着哈欠进来服侍黛玉,一面牢骚道:“昨儿半夜不知什么人在外面吹笛,吵得我半宿没睡着。”
黛玉后半夜几乎不曾合眼,这会子眼底也是一片幽青,可精神却是好的,听了笑道:“傻丫头,那分明是箫,哪里是笛呢!”
春纤尴尬地挠了挠头,笑道:“我哪里分得清什么是笛,什么是箫呢,只知长得差不多样子,姑娘千万别笑话我。”
黛玉笑道:“我有什么资格笑话你呢,我也只知那是箫声,并不会吹。”言罢,略顿一顿,又道,“只不知昨儿夜里那吹箫之人是何方神圣,竟令我这旁听者也如醉如痴了。”
春纤皱眉道:“还是姑娘会欣赏,我和紫鹃姐姐听了都嫌烦呢!”
黛玉笑笑,刚想说话,就听门口的心净小尼忍不住插嘴道:“昨儿夜里吹箫的,乃是我们这里的常客——安国公府的三小姐。”
黛玉等人听了皆是一惊,春纤忍不住问:“这三小姐也是来祈福的吗?”
心净想了想道:“那位施主每次来既为祈福,也为静养,也时常去隔壁的松岩寺拜佛……”
“哦?这庵里的佛还不够她拜,居然还要绕道去松岩寺?”三人皆好奇,不约而同发问。
心净刚想说,就见心空突然闪身进来,呵斥道:“心净,身为出家之人,在背后议论施主,你可是想挨罚不成?!”
心净一听,吓得赶紧跪倒在地,一面念佛一面祈求道:“师姐,求你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议论施主了,师姐千万别告诉师傅!”
心空狠狠瞪了她一眼,转头对黛玉道:“晨诵时辰已到,请几位施主速速前去大殿,我家师傅已等候多时。”说罢,也不理会心净,径直去了。黛玉等人不敢怠慢,忙随着她一并到前殿,诚心为贾母诵经祈福去了。
第5章 第五回 一样贵女两样对待
晨诵完毕,心空送来了早饭。紫鹃和春纤经过昨儿的晚饭,早不对这早饭抱有期望,果然,早饭只送来了三碗清粥,三个馒头,外加一碟咸萝卜条。
这一次,主仆三人谁都没有表示不满,均心平气和地用完了。早饭后,黛玉打坐歇息,紫鹃忙着整理屋子,春纤则借故溜出了院子。
净慈庵后院除黛玉所居的落杏斋外,还有大大小小十几个院子,春纤一路走过来,早留意到离她们比较远的一所院落最宽敞,从院墙外望进去,一株桃树枝繁叶茂,已经结满了累累果子,想必开花时满树粉朵缀枝也是一处极美的景致。
春纤不敢久留,匆匆打门前经过,七绕八绕摸到了厨房。厨房内,两个三四十岁的姑子正围着灶台忙碌,而与大厨房紧邻的小厨房内,却有一个三十来岁的俗家厨娘正在配菜。春纤眼珠一转,直接绕过大厨房,奔向小厨房,一进门便问:“这位嫂子,能否借两块冰糖一用?”一边说,一边拿眼一溜,见桌子上已经一溜摆了五六道配好的菜式,表面上确也都是素菜,但红黄白绿各样色彩搭配明丽,看得出是深门贵府里的作派,甚是讲究。
那厨娘手下正忙,冷不丁瞧着人闯进来先是吓了一跳,忙呵斥道:“哪里来的野丫头,招呼都不打一声就闯进来,成什么规矩?”
春纤忙收回探究的目光,笑着赔礼道:“嫂子别恼,是我错了,以为这厨房都是庵里的姑子们打理,没想到还有这么一位标致的嫂子呢,真是失敬了!”
那厨娘本十分恼怒,却没想到春纤不但不害怕,反而夸她长的标致,不觉心中一喜,气消了大半,冲她翻翻白眼“哼”了一声道:“我可不是专门伺候那帮姑子的,我只管我家小姐的饮食,其它一律不管。”
“哦?听说安国公府的三小姐也在庵里静养,想来嫂子就是安国公府上的厨娘吧?怪不得这菜式配得如此精妙,只看一看便觉胃口大开了!”
厨娘洋洋自得道:“算你聪明!既是知道了我是安国公府的,还不赶紧走?万一被小姐的侍女来了撞见,可是要吃苦头的!”
春纤忙道:“我是来借几块冰糖的,嫂子若是肯借,我马上就走;若是没有,我再到隔壁去借。”
厨娘瞅了她一眼,见她不过是个十二三岁的小丫头,还是一派天真烂漫,不觉放下警惕,随手拿了几块冰糖塞给她道:“拿了赶紧走吧,出门千万别说来过这里。”
春纤忙答应一声,果然转身出去了。但她并未接着走,而是又到隔壁大厨房转了转,随意同两个姑子聊了几句,见庵里准备的菜蔬果然就是那几样,不觉寒了心,唉声叹气地走了。
回到落杏斋时,黛玉已经歇息完毕,正捧着一本王摩诘的诗集在看,见她进来,不觉皱眉叮嘱道:“这里是佛门清静之地,咱们初来乍到不懂规矩,万一冲撞了佛祖可不是闹着玩的。”
春纤觉得委屈,解释道:“我并没有去逛着玩儿,只是觉得这庵里欺人太甚,给咱们吃的太过寒酸,这才偷偷到厨房里转了一圈。姑娘,你猜我发现了什么?——”说完,故作神秘地停住,等着黛玉发问。
黛玉朝她翻了翻眼皮,没吱声。紫鹃在一旁忍不住催促道:“有话快说,遮遮掩掩的作什么?”
春纤无奈,只得把在厨房里看到的情景细细说了,然后气愤道:“这净慈庵真真是欺人太甚,口口声声说咱们这里是最好的斋饭,没想到背地里却给别人开小灶,我都瞧见了,各样菜蔬五颜六色的,看着就有食欲,哪像咱们吃的,除了萝卜就是青豆,我和紫鹃姐姐倒无所谓,可姑娘您怎么能吃得消呢,这又不是一天两天!”
黛玉听了倒还真有些意外,但很快便摇摇头,淡漠道:“庵里对别人怎样,咱们没有权力置喙,说不定人家府里给了咱们府里几倍的香油钱呢,你又怎么说?”
“这个……”春纤一愣,倒是没想到这点,但很快便撇撇嘴道,“给的再多又怎样,咱们又不是没给,听说府里给捐了一大笔呢,还不够给咱们添几个菜的吗?就是换点精米也成啊!”
“好了,饿不着就行,别抱怨了!”黛玉有些不耐烦。
紫鹃想了想道:“姑娘,要不我去跟主持说一说,能不能给咱们也腾个房间搭个小灶台?别的不说,每日里添一两样可口的菜也能补充些营养。”
“你会做菜?”黛玉挑眉问。
“这个……还真是不会,不过可以去山下请一个厨娘过来……”紫鹃犹豫着。
“请厨娘?”黛玉把目光从书上移开,看着紫鹃道,“我们虽然不是什么金贵人儿,可贸然请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来当厨娘,做出来的饭菜你敢吃吗?”
“这倒也是!”紫鹃颇有些泄气。
春纤忙道:“这可怎么办?难不成姑娘这一个多月就真的只能吃那些萝卜青豆吗?别人不心疼,我和紫鹃姐姐可心疼!”
黛玉心中一软,叹口气安慰道:“无妨,我本来饮食就清淡,这一个多月也不算难熬,就是你们两个,要跟着我吃苦了,等回府后,一定给你们好好补补。好了,此事到此为止,日后不要再提了。”说完,又把目光投向书本,再不理会这些琐事了。
两人无奈,只得退出来,又在院中商议了一阵子,还是没有别的办法,只得作罢。好在,午饭时小尼果真送来了一碟小葱拌豆腐,还额外加了一莲藉片,两人才稍稍安心,从此只暗中根据黛玉的饮食习惯,悄悄塞些好处给小尼们,换来一二可口小菜聊以慰藉。
自此,清灯古佛,阐院幽深,黛玉主仆三人暂且在这庵里安稳下来了。除了例行的诵经祈福之外,就是听风赏月,看书下棋,日子过得倒也平静安逸,只是每到无人时,总会想起宝玉,不知他现在书读得怎样了,又做了几篇文章。那个呆子惯不会在父亲跟前讨好作势,不知又被舅舅打了几次。每每思及此,便觉坐立不安,直想插上翅膀飞回荣国府,亲自看一眼方能放下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