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等人刚要走,张管事却突然抢步上前恭身道:“姑娘请留步!”
黛玉回身,问道:“还有什么事?”
张管事回道:“临行前二奶奶吩咐过,等把姑娘安全送到庵门前就即刻回去,若姑娘没有别的吩咐,奴才们就该告辞了!”
“怎么,你们要走?!”饶是黛玉有心理准备,也不觉吃了一惊。
张管事仍是那副恭敬的样子:“回姑娘,奴才们皆是男子,这里又是庵堂,实在不宜久留;再者老太太也特意吩咐过,佛门净地,一切以清净为主,奴才们多了来往不便,还是早些回去的好。”
紫鹃在一旁早急得不行,忙道:“张管事,就算是二奶奶吩咐过的,你们也不该都走,好歹留两个小厮,暂住到旁边的寺庙里,好替姑娘跑腿回事。”
张管事笑道:“这个姑娘大可放心,老太太已委托庵里主持多加照拂姑娘,姑娘凡有需要跑腿回事的差事,尽管去找主持师傅即可,奴才们还有别的差事要做,就此别过了。”说罢,不再多言,携了四个小厮赶着马车绝尘而去。
黛玉气得浑身乱抖,春纤在一旁冷笑道:“我原还嫌二奶奶派的人少,看来竟是我错了,人家不是派的少,而是一个都不想派!”
紫鹃也忍不住,气得胸膛一起一伏地埋怨道:“太过份了!老太太不舍得亲生孙女来受罪,明里暗里地暗示让咱们姑娘来,既来了,好歹也照应着些,人家心里还好受些,没想到竟都是些狠心的……”
“好了,都别说了!”事到如今,黛玉心中也有了计较,不觉挺直了胸膛,面容清冷,一字一顿道,“老太太和二奶奶如何办事,岂是你们这些下人能议论的?还不快住嘴!”
春纤仍旧气不过,刚想再说两句,就听黛玉继续说:“老太太和二奶奶这样做,自然有她们的考虑,看来府里这些日子的确是忙不开了,咱们就辛苦些,自个儿照顾好自个儿吧!”说完,率先转身,裙角带风地往后院而去。
净慈庵位于京城南五十里,因是前朝修建,又兼青山绿水环绕,整体环境清幽,是以百年香火延绵不绝。当然,这也与其毗邻皇家寺院松岩寺大有关系。听闻松岩寺内常有避世的达官贵人在此清修,或身体不佳的世家公子在此静养,许多别有用心之人也常常借故前来流连不去,一来二去捎带着净慈庵也不太那么清净了。
黛玉等人自然不知其中原委,只觉得这净慈庵大殿没甚稀奇,可拐进后院,才见庭院深深,纵横交错,古树参天,花香鸟鸣,竟是神仙似的所在,当下便十分欣喜,连带着方才憋在胸口的那口浊气也消散了不少。
心净心空两个小尼领着黛玉等人七拐八拐,来到最后排的一所院落门前停下,道:“这是为施主们准备的阐房,师傅吩咐过,施主们今日舟车劳顿已十分疲乏,就先早些歇息,明日清晨开始诵经,到时小尼自会来请施主们。”说完,两个小尼施了一礼,自行退下了。
这是一所极为清幽的小院,门前一块匾额,上题“落杏斋”三个大字。黛玉迈步进院,见院子不算大,却胜在清幽干净,尤其角落里竟有一棵一人抱粗的银杏树,想来至少已百年有余,春末夏初的树叶,新绿透亮,莹莹光泽被阳光一照,微风拂来,愈发跳跃如碧玉,看得黛玉甚是欢喜。
紫鹃捧了一杯茶过来,放到树下的石桌上,笑道:“没想到这庵里景色真不错,看来此次出来也不算一无所获。”
黛玉坐在石凳上,端过茶水轻尝了一口,笑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想来佛门净地的确不容那些俗念缠身,咱们日后也要收敛些,诚心诚意为老太太祈福,也要为舅舅舅妈她们祈福……”
“那我和春纤就替姑娘祈福,祈祷姑娘能嫁一个如意郎君,将来好子孙满堂……”
“哎呀,你这丫头,胡说些什么,看我不撕你的嘴!”黛玉又羞又恼,不等紫鹃说完就要来撕她的嘴,紫鹃一边笑一边绕树乱跑,边跑边说:“好姑娘,绕了我这遭吧,我也是替姑娘着急啊,三姑娘都许了人家了,可姑娘却还没个着落……”
紫鹃一提探春许人家的事儿,也不觉敛了笑意,无精打采地回到石凳上坐下,淡淡道:“三妹妹有舅舅舅妈做主,自然会有好归宿,我如何能同她比呢?”
紫鹃见触到黛玉的伤心处,忙过来劝道:“姑娘别伤心,三姑娘有老爷太太做主,姑娘自然有老太太做主,说起来,老太太总是见多识广,平日里结交的也都是京里的王公侯府,必能替姑娘谋一门好亲事,姑娘就放宽心吧。”
作者有话要说:
文文有些慢热,亲们慢慢看,后面情节会越来越精彩的。
第4章 第四回 洞箫声声愁上添愁
“王公侯府?”黛玉自嘲道,“我父母双亡,寄人篱下,哪个王公侯府肯与一个毫无根基的孤女结亲?”
“姑娘快别这么说,”紫鹃心里也不好受,仍打起精神宽慰道,“姑娘再怎么是孤女,也有做诰命夫人的外祖母,有在朝为官的舅舅,有善良宽容的舅母,还有亲近的表哥,就凭这些,哪个敢小瞧了姑娘?”
“亲戚再好,帮我也是有限。”黛玉神情淡淡,叹息道,“日后我若是个中用的还罢了,若是个不中用的,找的人家又无法助力,亲戚们避之唯恐不及呢,哪里还会再帮?如此看来,倒还不如找个知根知底的人守着,哪怕布衣粗钗,一辈子粗茶淡饭也就满足了。”说到这里,黛玉微红了脸低下头去,一双纤手紧紧扯着帕子,几分欢喜又夹杂几分迷茫。
“知根知底?”紫鹃愣了愣,眼前随即浮现出宝玉那张春花秋月般的俊脸,不觉足下发冷齿下发寒,冷冷道,“知根知底又为何,若是个不中用的,还不如盲婚哑嫁!”
黛玉一惊,抬头看向紫鹃,见她一脸寒霜眼风犀利,不觉呆了呆,方问:“你这话什么意思?”
紫鹃心中正怒浪滔天,冷不丁听黛玉这么一问,瞬间惊醒,暗骂自个儿沉不住气儿,差点儿露馅,忙挤出一个笑容,讪讪道:“也没什么意思,就是想起一出戏,有感而发罢了。”
“哪出戏?我怎么没听过?”黛玉一脸狐疑。
紫鹃绞尽脑汁也没想出哪出戏同这个类似,不觉涨红了脸,支支吾吾道:“哪出戏倒是想不起来了,就是这么个意思,姑娘也别钻牛角尖儿。”怕她再细问,忙起身道,“我去瞅瞅春纤把屋子收拾妥当了没有。”说完,一溜烟地逃走了。
紫鹃这没头没脑地话儿,似有所指。黛玉虽生生疑惑,却又实在想不通哪里不对,不觉托腮凝望那密密麻麻的银杏树叶发呆,良久才化出一声叹息,罢了罢了。
既是要长住,屋内须得好好归置归置,紫鹃和春纤把从府里带来的日常用的东西都换了,又是擦抹,又是挪移,直忙到日落西山方一切妥当了,恰好心空心净两个小尼也提着食盒送饭来了。
佛门净地,自然吃的是斋饭。紫鹃和春纤也曾多次跟随主子们到寺庙里进香,见过不少斋饭,虽是素菜,却也精致,花样儿也繁多,没想到今儿却简单得出乎意料。三个人,一主两仆,人家只给了四碟小菜,其中一碟腌青豆,一碟凉拌青菜,一碟酱豆干,一碟花生米,除此之外还有三碗糙米饭。
“就这些?”紫鹃和春纤皆是一脸不满,抬头问那小尼。
心空心净两个小尼端端正正地摆好斋饭,这才转身回道:“施主,这样的斋饭已是本庵里最上等的,别的施主们每顿才只有两碟小菜呢!师傅也特意让弟子们带话给几位施主,说斋饭虽糙,却也来之不易,施子们用惯了,自然就能能品味出万般滋味了。”
春纤气得瞪了一眼,不满道:“我们姑娘来时,听说府里已提前捐了好大一笔香油钱,你们如今就给我们姑娘吃这个,未免太小气了些,还好意思说那些冠冕堂皇的话糊弄我们。”
黛玉见春纤说得不像话,忙喝斥道:“春纤,别乱说!”又转身对两个小尼道,“多谢两位小师傅,这样的斋饭已是很好,师傅的劝诫之语也特别有理,麻烦替我跟主持师傅说声感谢,我们定会细细品尝!”说完,给紫鹃递了个眼色。
紫鹃会意,忙会袖中掏出两串钱分别塞给两个小尼道:“既然如此,就辛苦两个小师傅了。只是我家姑娘自幼体弱,太硬的东西怕是克化不动,不知庵内还有没有软一些的斋饭……”
心空和心净两个小尼不动声色地接过钱塞到袖子里,心净方道:“今儿是没有了,不过明儿我可以跟师傅说一声,看能不能添个小葱拌豆腐,那个倒是好克化!”
小葱拌豆腐?唉,紫鹃心中悲凉,但黛玉却表现得颇为感兴趣道:“如此就多谢两位小师傅费心了。”说罢,率先拿起筷子夹了一粒花生花细细品味起来。
花生是盐水煮的,再佐以辅料,吃起来倒也满嘴清香又不油腻。黛玉又夹了一粒青豆尝了尝,笑道:“虽是简单小菜,倒也别有风味,你们也别挑三拣四了,赶紧坐下一吃用饭。”说罢,率先吃了一口糙米饭,强忍着不适细细咀嚼了才勉强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