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五儿对自己这一个时机挑选的非常满意。她还隐约记得, 孙家请来说亲的官媒是在这一年的下半年,也就是贾母大寿之后才登门的。如果说迎春有什么机会能够改变自己的不幸,那也就只有这大半年的时间了。昨日她在凤姐屋子里, 分明听见凤姐和平儿说有贾母娘家的旁支想要和贾府的姑娘说亲, 而人选就是迎春……
虽然不知道那家的少爷品行如何, 但是在柳五儿看来,再差恐怕也就是孙家那个意思了, 如果说换了人选也还是一样的命运, 那真的就是迎春命不好了, 怨不了他人。
但是既然现在迎春的人生还有另一种可能, 无论那种可能的结局是好是坏,她都打算让迎春争上一争, 至少——她是不忍心看着迎春走进一个她已知的火坑里去的。
然而——王夫人是肯定不会管迎春的事的, 大房和二房之间的嫌隙已经够深的了, 王夫人就算再看不上孙家、再可怜迎春,都不会越俎代庖管大房姑娘的亲事。贾母对这个迎春这个孙女的感情也没有多深,不要说宝玉、黛玉了, 在贾家的四个女孩儿中,贾母最看重肯定是元春, 剩下的三个如果非要从中选出一个能入得了贾母眼的,那必然是探春。虽说因为赵姨娘上不得台面,又经常作妖,所以贾母很少明面上表现出对探春的另眼相待,但是曾经以鸳鸯的身份在贾母身边服侍了很长时间的柳五儿还是看出了不少蛛丝马迹来。
贾府的这几个管事主母中,唯一有可能帮助迎春、又有可能想要帮助迎春的,就只有凤姐了。她是既有这个身份,又有这个能力,当然前提是她本人有这个意愿。在之前经历过的几世中,或许凤姐对孙家的作风确实一无所知,或许是她本身就没有这个意愿——无论如何,最后她都没有改变迎春嫁入孙家的命运。
那么这一世,柳五儿很想赌一把,所以她趁着玉柱媳妇跑进来闹的时候,趁机用自己的能力影响了迎春,让她终于“崩溃”了一把。
如果凤姐心里还把迎春这个小姑子当一回事,如果她能看到迎春或许会做出的改变——她未必不会在关键时刻拉迎春一把。
因此当迎春终于发泄够了、凤姐亲自走到迎春身边扶着她的肩膀拿帕子给她擦眼泪的时候,柳五儿觉得自己的这一步棋,或许真的走对了。
“这是怎么回事儿?怎么能让人跑到小姐屋子里来闹事?”凤姐立着眉毛吩咐管事媳妇,“去传我的话,把这家人赶紧发卖了,一天都不让他们多留!家里的东西一样都不许带走!还有,负责看着这家人的是哪几个人?每人去领十板子,罚没一个月的月钱。”
待有人领命走了,玉柱媳妇又被婆子们用破布塞住了嘴,拉了出去,凤姐才拍了拍迎春的肩膀,柔声道:“好妹妹,都是嫂子的不是,让你这些日子受委屈了。”
或许因为难得嚷了一顿,迎春的情绪比之前还要更好些,但是面对凤姐的时候却还带着些许羞赧。听到凤姐说这话,忙往旁边错了错,拉着凤姐的手让凤姐坐到她身边,“嫂子快别这么说,这么一点小事还要劳烦嫂子过来……”她的目光扫过凤姐微微隆起的小腹,虽然被遮在宽大的袄裙下并不显眼,但是凤姐再次怀孕的消息早就传遍了贾府上下。
凤姐摆了摆手,“二妹妹,你若是每次都能这样,嫂子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就怕你什么都不说,嫂子又没有千里眼、顺风耳,连你受了欺负都不知道,等事情闹出来了,你已经受了委屈了,嫂子我就算是在后悔愧疚,也都晚了!”
她使了个眼色,平儿看了忙拉着迎春屋里的丫鬟出了里间。对面屋子的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管得严严实实的了,不过这木板门的厚度到底有限,柳五儿心里猜度着或许邢岫烟已经听到了刚刚玉柱媳妇的那番话,这个心思敏感、细腻的姑娘,还不知有多伤心……
因为凤姐屋里的丫鬟还在场,柳五儿虽然想进去安慰安慰邢岫烟,却也知道现在不是一个好时机,而且玉柱媳妇的话刚刚才吵嚷完,现在进去找邢岫烟说话也只能是两个人都尴尬。不如等到了晚上,找个什么借口,过去趁机开解她几句。
“怎么,你还担心你们家姑娘被二奶奶欺负了不成?”平儿看着柳五儿心不在焉的样子,不由得笑道。
“司棋刚刚没什么发挥的余地,或许心里面正后悔呢。”绣橘在一旁笑道。
一句话,说的平儿、丰儿等都笑了,柳五儿忍不住过去捏绣橘的脸,“看你还编排我不了?”绣橘连忙讨饶。柳五儿就顺势放开了她。毕竟刚刚迎春屋里发生了那样大的事,还没过去多久呢,丫鬟们就跟没事人似的笑闹起来也不太好,显得她们一点都不把主子放在心上似的。
平儿睨了迎春卧房的窗户一眼,悄悄拉着柳五儿走到回廊里坐着,“今儿二姑娘是怎么了?平日里一直闷闷的——嘿,也不怕你知道,外面的小厮们给她起了个诨名叫‘木头’——你听了也别介意,连二奶奶都听说了,只是这种话禁也禁不住,只要不传到里面来,二奶奶就也不大理论。不过我看她今天倒不是那样不声不响的了……”
对于“木头”这个诨名,柳五儿可并不陌生,别说荣国府这边的下人们了,就连宁国府那边都有不少人知道。柳五儿自然是不放在心上,不过她还是依着司棋的本分,表达了一下自己对迎春的回护,“我看我们姑娘就挺好的,虽说性子和顺了一些,但是道理都很明白。”
平儿摇了摇头,“有些事你不知道……”只说了半句,就止住了话头,沉吟着不再说下去了。
柳五儿简直想翻一个白眼——她不知道,平儿可以告诉她啊!话说一半,吊起了她的胃口,却又不往下说了,这不是耍着人玩嘛!她仗着司棋原本脾气就直,不依不饶地拉了拉平儿的袖子,“什么事我不知道?可是关系到我们姑娘的?那你可非得告诉我不可!”
平儿抿嘴一笑,“就算是关于二姑娘的事,你难道就事事都听得了?就怕你知道了也拿不出主意来,最后还不是得听老爷、太太的?”
柳五儿正色道:“就算只是听听,我也不能让我们姑娘这么稀里糊涂地活着……你也知道,我们姑娘好性儿,之前在老太太院子里住着还好些,这一年在园子里,就算委屈了也不让我们去前面告诉——就是累金凤这件事,昨儿晚上姑娘还觉得我和绣橘不应该多事呢!我也心疼我们姑娘,这才闹出来的,以后就算不在我们姑娘身边服侍了,也希望她能更好。”
平儿垂着头沉思了片刻,才道:“这事说起来确实是我不对,不应该提起这个话茬让你知道。不过这事确实也还没有什么眉目,现在告诉你,也太早了——万一随后是空欢喜一场,那就更不好了。不过你放心,我们奶奶怎么都会护着二姑娘的。”
柳五儿先前就猜平儿想告诉她史家旁系派人来说亲的事,至于在凤姐屋里听到的那只言片语,也说不好是凤姐有意让她们知道,还是真的就是凑巧……不过平儿肯说出这样一句话来,就已然难得了,柳五儿心里也很承她的情。
两人默默相对着站了一会儿,凤姐终于和迎春说完了私房话,叫着平儿和丰儿回去。迎春亲自送她到了台阶下,“二嫂子慢走,可千万小心些。”
凤姐笑着点了点头,才扶着两个丫鬟,小心翼翼地出了紫菱洲。
柳五儿忙走过去道:“姑娘快进屋吧,您也没披个斗篷再出来,这天还没暖起来呢,别再冻着了。”
迎春从善如流地回了屋子,坐在窗下,看一会儿书,又愣一会儿神,不知道在思考些什么。而出乎柳五儿意料之外的,睡午觉起来之后,她还特意去对面邢岫烟的屋子里串了个门,名义上的表姐妹两人说了一会子话,才各自散开。
之后的几天,迎春不说跟换了个人似的,却也比先前开朗了许多,偶尔去找探春、或是惜春闲话几句,或是和邢岫烟作伴,也不每天在屋子里闷着了。偶尔遇到有丫鬟婆子在她面前放肆的时候,也敢出言辖制了。渐渐的,大观园内上下都知道,二姑娘迎春,已经不再是那个只会不声不响的“木头”了。
柳五儿先前一直猜测,按理说,迎春的身世并不比探春差什么,除了生母早亡、没有同母兄弟外,从小到大一应待遇并没有什么差别。之所以养成这样一副性子,或许是因为从小到大都得不到家中长辈的重视。或许她不是真的不愿意哭诉自己的委屈,只是在不知多少次的哭诉了、却没用之后,她就学得再也不开口了。
而这次,柳五儿也怀疑是凤姐和她说了什么,才让她终于有了身为“主子”的底气和自觉。
无论是因为什么,迎春的这些许改变,都让她感到欣慰。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
么么哒~~
第48章 司棋(7)
正月刚过,凤姐就小产了, 这可让全家上下都惊慌起来:贾琏今年已经二十五岁了, 膝下却只有一个女儿, 这若是再耽误下去,眼看着就摸到三十的边了。
虽说贾赦和贾政两人都是长子早夭, 但是他们的长子,可都是在二十出头的时候就出生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