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事先的约定,我们依然遵守着安排,在这条街道上相遇。
她走到我面前,笑容浅淡温柔,像纷扬的雪花。
那把伞,给了我庇佑的伞。
她再度递过来,给我。
我将大红袍的帽子掀开,顺从地伸手接过油纸伞,袒露胸膛。
眼前好似有银光一闪,晃了眼。
心脏有点冷。
胸口那里破了个洞,全身的力气都朝着那里流失。
我再也握不住伞,松了手。那伞便掉落在地上,我们两人都失了庇佑。纷纷扬扬的雪花落了下来。
她抱住我无力的身体,两个人一起跌倒在了厚厚的积雪上。
我看见雪白的天空,还有白绮罗沉静的面容,绝望痛苦的浅蓝眼眸。
心脏的地方贯穿利刃,可我却感觉不到疼痛。
我眨了眨眼睛。有点疑惑。
她哀伤地看着我,轻声说:“无论然然还是水镜,你永远对我毫不设防。”
我翘起嘴角,笑:“因为我很喜欢……白姐姐。”
白姐姐低垂头颅,冰冷的唇贴上我额头。
“我也爱你。我的小姑娘。”
我握住她的手。
两个人的体温都一样冰凉,像这雪花一般。
“因为这个原因。”我与她一同握着短剑的剑柄,“所以你要离我而去,对吗?”
白姐姐说:“是。在我尚且能分辨现实与梦境的时候,我必须离你远去。”
“在这无止境的虚幻里,我曾杀死你,一次又一次。”
“就像现在这样?”
“就像现在这样。”
我试着歪了下脑袋,没有成功。
“我感觉不到痛。”
“当你清楚明白了这是梦时,又怎么会痛呢。”
白姐姐微抬起头,轻轻地笑。
可我觉得她没有说实话。就算只是梦境,受伤的心也还是会痛的。
重复着相同的命运和伤害,怎么可能会不痛的呢。
“只有我死了,梦才会结束,对吗?”
“是。你也做过相同的梦了。不是吗?杀死了我,你才醒来。”
我隐约记起那是个灰白色调的梦。
可怕的残忍的噩梦。
那对她来说也是如此吗?重复这样的噩梦,一次又一次。
简直就是无法逃脱的死亡梦魇。
我想着,意识开始逐渐模糊。
“白姐姐……”
“我在。”
“醒来之后,我会忘掉这些记忆吗?会忘掉吗……”
会忘掉这不一样选择的人生,
会忘掉他再次喜欢上我的巨大欢喜,
会忘掉必须离开的无奈与痛苦,
会忘掉那个对我好的马卡龙姑娘,
会忘掉那个梦里遇见过的迦叶小和尚,
会忘掉那个守着爱人坟墓的侠客,
……
会忘掉吗?
——“会忘掉的。”她说。
“梦是虚无缥缈的造物,它构建了这个不存在的世界。在现实的世界醒来之后,你就会忘掉的……”
她低下头,冰冷的额头与我相贴。
“这个世界不是真实的。”
“就此死去,从我的梦中醒来吧。”
“醒来后,别来找我,别来见我,别靠近我……”
白姐姐的声音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我像是沉入了深海之中,世间的一切声音都离我远去。
无尽的寒冷将我包裹。
(一百一十二)
对不起,不能等你回来了。
(一百一十三)
我睁眼醒来。
阳光带着浅浅的温度,落在我身上。
我猛地坐起身来,发现自己只是在黄金树顶的台子上睡着了。
大脑重度缺氧,我捂住胸口,像一尾离了水的鱼大口呼吸。
梦境带来的余痛好似还残留在身体里,那样绵长而绝望的哀痛,和那场覆盖了一切的大雪烙在了一起。
好难受好难受。
我忍不住哭起来。
释放金灵武魂,我把速度提到最快,飞掠到史莱克城中。
一边飞,一边抽抽搭搭的哭。
大概是因为睡的迷糊了,居然在空中飞来飞去,还找不到正确方向。等我终于扑进那白衣少年怀里时,已经哭了大半天了。
“怎么了然然?怎么突然哭成这个样子……”
笑红尘手足无措地抱住我,又一边慌手乱脚的给我擦眼泪。
我只管紧紧抱着他,不停地哭,说对不起。
对不起,不能等你回来。
对不起,没有履行约定。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一百一十四)
少年好像是才从修炼状态苏醒。
我抱着他哭个不停,任他怎么哄都没用。
最后还是我自己哭累了,把脑袋埋他怀里,抓着他的衣服不放,肩膀一抽一抽的。
我听到他松了口气。
少年的怀抱是熟悉的温度,令人心安。他抱着我,轻拍后背帮我顺气。
一切的触碰都是真实的。
等情绪冷静下来后,笑红尘问我哭什么这么伤心。
我说,我做了一个梦。一个有点开心,同时又很可怕很难过的噩梦。
无比清晰的是那场皑皑白雪,和未能达成约定的巨大歉疚。
他疑惑:“噩梦怎么会有开心?”
我小声说:“因为梦里有你。”
少年没说话了。但我听到他的心跳声,是那样清晰地鼓动着,一下又一下。
心跳加速了呢……会不会也脸红了?
我抬起脑袋看他,意外看见了少年平静的脸。我不服气,伸手去拨他的头发。
“做什么!你。”他轻轻拍掉我的手。
虽然这次反应很快,但我还是看见了他遮掩在银发下,发红的耳尖。
我吐吐舌,终于笑了。
然后我又想起梦境残留的内容,上扬不过三秒的嘴角又垮了下来。
他见我这副模样,伸手摸摸我的头发,轻声细语地安慰。
“别难过了。”他说,“那只是个梦。”
只是个梦而已。
我窝在少年怀里,依偎他胸膛,听着他清晰的心跳声。
闭上眼睛,仿佛还能回到那场大雪里。
……
真的只会是梦吗。
-TBC-
作者有话要说:
*注:“大风吹来了,我们随风飘荡。在风尘中熄灭的清澈目光。”出自朴树歌曲《清白之年》。
分成两章太少,干脆直接塞成一章了qwq
第176章 殊途(十三)
(一百一十五)
“求佛渡我以喜乐,可贪瞋怨怒求不得。”
(一百一十六)
他看见一只白鹿。
它本该穿行在荒无人迹的山林中,如今却出现在人类的城。
仿佛赤|裸地宣告着什么。
所以他毫无犹豫地追上了那只白鹿,跟随它奔跑跳跃间,离开了城,来到深林。
白鹿像是没有发现他的尾随,一路向前,不疾不徐。
最后它来到了一处小山谷,在水潭旁停下。
着白衣的女子立于水中,手掌轻抚白鹿的皮毛。惬意悠然,这静谧美得像一幅画。
真教人不忍打破。
他慢慢走出树木的阴影,现身一人一鹿面前。
白姑娘似有察觉,侧身看过来。
只那一眼,她颦笑间自然流露的美丽仍让他生出悸动,心绪难平。
白姑娘是冰雪做的人儿,漂亮精致,清冷如月。能用来描绘她的字眼向来寡淡,多一分艳丽都是污蔑。
她静静注视他,“镜先生。”目光波澜不惊,并无诧异。
从未有什么能真正打破她的平静。
他眸光微沉。
「镜先生」,向来只有她会这么喊他——好吧,还有个跟着她这么喊的小妖女。
他镜红尘,世人对他的称谓无外乎是红尘族长、红尘堂主、明德堂主,或直呼本名,前缀很长,彰显身份,就这么点和常人的不同。
其实身份再显赫的人,翻来覆去的称谓也就那几个。但在她白绮罗之前,从未有人喊过他——「镜先生」。
镜先生。
显得亲昵又礼貌疏离的一个称呼。
是她白绮罗的风格。
当初为何要喊他镜先生?
她嫌弃说叫红尘先生显得不对称。
好。虽然他几十年来也没听懂这个理由,但其实她当时想说的是难听吧?
“镜先生。”她说,“你来了。”
自然而然的话语,好像他出现是件很理所应当的事情。
他回了神,蹙眉:“你故意让这白鹿引我过来?”
虽是疑问也和陈述无差了。
白姑娘轻轻地笑,为他勾勒出温婉柔和的假象。
“路是镜先生选的。我只不过在等你。”
“你等我?”
“是,我在等你。”
她总说着容易让人误解的话,教人陷入她的泥潭不可自拔。
那双颜色极浅的眸子冷得像冰。
“我很好奇,镜先生想对我说什么。”
就是这样简单的理由。
她静静看着他于漩涡中倾覆,无动于衷。
如神戏人。不过是闲暇时的消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