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克拉伦斯公爵在摄政议案提出后,健康状况就急转直下,更由于突然中风的缘故而瘫痪在床,然而老王对于议院以及政坛的影响力,仍然不是新王所能够媲美的。
格奥尔格五世就好像一个端着火.枪虚张声势的孩童,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手中的武器正对准自己的心脏,却妄想以此震慑周遭怀揣着尖刀的群狼。
天才与疯子不过一线之隔,而这位新王陛下,显然是后者。
墨尔本子爵对于格奥尔格五世的观感,一夜之间从尚可调.教的年轻人,降到了不可理喻的狂徒,除了解散议会这件事之外,这些天来格奥尔格五世所表现出来的冥顽不灵的傲慢态度,也让人深深忧虑。
显而易见地,对于堪称疯狂的格奥尔格五世,这位首相当然没有坎伯兰公爵或者克拉伦斯公爵那么好的忍耐力,他不由地在心中深深怀念起来之前的女王储亚历山德丽娜公主,至少同样是年轻人,后者就知道听从长者的教导,而不是将家族的顽固发挥到极致,不管不顾地一意孤行。
墨尔本子爵问:“你是指……”
威灵顿公爵直言道:“乔治娜公主过往在民间进行的慈善事业收获了民众很高的好感和声望,连《泰晤士报》都在这个紧要关头挺身而出,要求国王释放公主,但陛下仍然置之不理,我有预感这样下去将会引发暴动。”
“乔治娜公主?”墨尔本子爵面上却不动声色,“虽然说她被关押在伦敦塔,但那是你的地盘,应该不至于有什么危险吧。”
威灵顿公爵犹豫了一下,说:“陛下已准备签署死刑令,以叛国罪处死乔治娜公主。”
墨尔本子爵心中一惊,忍不住去看其他人的表情。
他和那位公主殿下打过一次交道,并且不算愉快,因法拉第一事,差点令高高在上的首相大人沦为城中的笑柄,但这并不意味着墨尔本子爵不欣赏这位具有聪明才智的年轻人,虽然对方相对于亚历山德丽娜公主来说,显然并不容易掌控,但相对于白金汉宫的格奥尔格五世,那简直就是上帝派遣到人间的天使了。
正大光明地谋杀自己的亲妹妹、以及王位的最大威胁?
上帝啊,那位陛下真当每个人都有个鳕鱼脑袋,还是他认为只要自己失了明,就可以无视任何他不愿意面对的真相吗?
只要消息一经泄漏,白金汉宫都得被雪花般的批判报纸、以及山洪般的抨击浪潮,给彻底淹没了——到底是什么给了格奥尔格五世这样做的自信和勇气?
身为外交大臣的巴麦尊勋爵以绝对清晰的音量嘟囔了一句:“上帝保佑,陛下怕是真的疯了吧!”
第51章
在座的罗伯特.皮尔爵士耷拉着眼皮子, 目光越过巴麦尊勋爵,轻飘飘地瞄了墨尔本子爵一眼。
墨尔本子爵等人到来之前, 罗伯特.皮尔爵士已经单独和威灵顿公爵谈过一次。
尽管克拉伦斯公爵在初次中风之后, 向威灵顿公爵传达的信息是,乔治娜公主有心窃取大权,因此皇室希望断绝乔治娜公主摄政的可能,继而稳定目前格奥尔格五世的统治, 但按照现在的情形来看, 无论如何, 都不能让这样一位国王的统治继续下去了。
就个人来说, 罗伯特.皮尔爵士显然对于那位年轻的公主殿下更有好感, 毕竟只要是不打算做个佞臣的话,一名明白事理的君主怎么看都要比一名疯狂固执的君主, 有利于臣民和国家。
但这些想法只能埋在肚子里, 不能明晃晃地说出来。
于是罗伯特.皮尔爵士只说道:“闲话少说吧,公爵阁下, 您特意将我们聚集在这里, 无非是要商量如何处理目前局势以及乔治娜公主处境的事宜, 尽管我个人始终认为,后者从源头就不是道德和正确的事, 可既然人已到齐,不如继续投票表决吧。”
威灵顿公爵被其一哽, 却只略一颔首, 沉声道:“那么, 同意暂请陛下幽居白金汉宫,由坎伯兰公爵摄政的,请举起左手——”
他停顿了一下,两道灰白色的往下撇着的眉毛,似是在做着困难选择那样紧拧在一起。
众人暗自交换了眼神,摸不清威灵顿公爵的深意,只有罗伯特.皮尔爵士若有所思,睿智的双眸透露出两分了然。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着。
大约过了一分半钟,威灵顿公爵阖了阖双目,再睁开时已然没有了犹豫。
他继续说道:“以及,同意恳请陛下尽快退位的,由乔治娜公主继位的,请举起右手。”
一个人所处的位置,很大程度上决定他的思想。
这群手握帝国最重要权力的内阁成员们,确实有几分忠心,可谁都无法肯定,他们究竟是忠心于国家、皇室、子民还是真正的利益。
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们今晚的选择,将会决定大英帝国的巨舰,究竟驶向何方。
灯光雪亮,各色的神情在这些原本修养极好的先生们脸上一一闪过,党派之争在这一刻失去了意义,每个人的心脏都在紧张跳动着。
终于,有人率先举起了自己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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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的伦敦塔在夜色中十分安详。
肃杀的秋风在高大的悬铃木间叹息,通体玄黑的渡鸦在这片埋藏着无数罪恶与鲜血的土地上空盘旋,亨利八世那两位不幸的王后皆曾葬身于此。
晚上十点差一刻,一名看守长在一名中士和三名卫兵的护送下,正要将最外边的大门上锁,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辆马车从远处疾驰而来,一名身披斗篷的神秘人跳下马,手里拿着英王陛下亲自签署的文件,要在此时提审要犯乔治娜公主。
上了年纪的看守长不免犹豫了一下,盖因每晚十点是伦敦塔多年以来的锁门仪式时间,在钟声报时之后,内外堡悉数不许任何人进出。
但马车内的人却等得不耐烦了,他用手杖敲了敲车门,一把扯下斗篷的兜帽,朝车窗外露出一张金发碧眼的、极具辨识度的面孔。
“她在哪!”格奥尔格五世问。
“陛……陛下?”看守长揉了揉眼睛,不敢置信格奥尔格五世竟然在深夜造访伦敦塔,“您是指?”
格奥尔格五世睨了对方一眼,没有作答。
跟随他前来的护卫替他说道:“自然是乔治娜公主,陛下有些事需要向她单独询问。”
看守长狐疑地打量了一遍黑漆漆的马车和全都罩着斗篷的来人,心想若真有什么要紧的问题,为什么白天不过来?
而且最近城里被这位国王闹得人仰马翻的,报纸上都说格奥尔格五世是这个国家最大的反动派、□□者,比起他的祖父乔治三世还要疯狂,可乔治三世的疯狂是因为得了病,眼前这位却是……被撒旦附身了吧。
看守长不敢做主,迟疑道:“是这样的,陛下,入夜后进入内堡,按照惯例是要获得总管的允许。”
负责伦敦塔一应事务的是威灵顿公爵,很显然如果汇报到那位正直的公爵阁下处,是绝不会允许格奥尔格五世接近乔治娜公主的,天知道英王陛下会不会突然就制造了一起事故,令他的亲妹妹病逝。
“你是担心,我可能会对乔治娜不利?”
“并不……”
“还是说,你的意思是,国王的御准不如威灵顿公爵的同意?”
“当然不是,陛下……”
“那么,还不赶紧让开!”
在格奥尔格五世的呵斥中,原本快要关上的大门终于缓缓打开,马车连同护卫在侧的三名骑士,依次进入了内堡。
年老的看守人在点头哈腰地目送一行人离去后,第一时间叫来了最机灵的卫兵,要其蹬上两轮车争分夺秒赶往阿普斯莱府,向威灵顿公爵禀报此事,自己则急忙忙把这里除当值外的寥寥几个小兵都聚集在一起,跟在英王陛下的屁股后头急急去了圣约翰的小教堂。
月亮躲进了云层,星星也停止了闪烁。
一只渡鸦停驻在白塔圆形的塔楼上,发出低沉的嘎嘎声,在这样的夜里格外渗人。
白塔之内,诺曼底式的小教堂中透着昏黄的烛光。
做为传言中被幽禁的公主,乔治娜看起来过得不错,她双膝跪倒在摆放着苦像的祭台下,穿着纯白色的棉质长裙,温柔的开司米披肩包裹在纤细的肩头,祭台上点燃的六支蜡烛照耀在这张被上帝所宠爱的侧脸上,反射着令人着迷的辉光,而一头长长的金发只用一根丝带系着,随意披散在身后,如同河面上波光粼粼的液体黄金。
站在祭台边的老神父手捧着圣经,正在俯身向背对着大门方向的金发少女述说着什么,穹顶、石壁、烛台以及身后的十字架,使得眼前的一切如此静谧,几乎下一秒就将定格成一幅巴洛克时期的古典油画。
鱼贯而入的不速之客们看见这样的场景,纷纷情不自禁地放轻了脚步。
只除了被护卫在中央的格奥尔格五世。
“为什么停下来?”他皱起眉。
“公主殿下正在祷告,陛下。”回答的是来自圣殿骑士的费加,是一名擅长使用械斗的中年男人。
“祷告又如何!”格奥尔格五世冷哼,手杖在前方开路,抬脚就往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