歇洛克深深觉得,让她换上她的衣服出门,真是个极其不明智的决定。
如果说女装的乔治娜还会稍微憋着当一个谨言慎行的贵族小姐的话,换上男装之后就有些忍不住放飞自我了,恐怕“他”能够在蓓尔美尔街的俱乐部混得如鱼得水,并不是完全没有原因的。
“有道理,这确实是个值得干杯的理由。”雷金纳德道,“为世界第一的咨询侦探。”
歇洛克也不禁笑了:“这么说倒显得我有几分过于自信,但——为世界第一的咨询侦探。”
他喝完了这杯酒,就摆手将侍者打发了,并且不动声色地把乔治娜左手边的香槟拎了过来,给自己和雷金纳德各自续上了酒,显而易见地没有乔治娜的份,全程行云流水,看不出半点异样。
所幸面带微笑的乔治娜也只是托腮盯着他的侧脸瞧,眼里全是亮晶晶的小星星,只是这样甜蜜的眼神几乎令人难以招架。
但歇洛克也非常人,只十分淡定地用那灰绿色的眼睛投来一瞥,问她:“好看吗?”
乔治娜发出一声轻笑,认真地答道:“嗯,还不赖。”
歇洛克抿了一口琥珀色的酒液,唇角不可抑制地上扬了一点儿。
雷金纳德似乎被刚上的一道菜给吸引住了,并没有注意到另外两人之间的眉眼官司。
或许是酒量过于乏善可陈,被歇洛克认为有些醉的乔治娜不得不离座去了一趟盥洗室解决个人问题,站起来走路倒是挺正常的,只不过那一双浸了蜜糖和醇酒似的双眼,令歇洛克对于她独自一人前去有些微妙的不安。
对此雷金纳德表示十分理解。
“我虽然是一个单身汉,但并不是一窍不通的傻瓜。”他说道,“但令我感到意外的是,我曾经认为你未来或许会和工作结婚,亲爱的福尔摩斯。”
歇洛克微笑不语。
另一边,形容俊美的乔治娜一路收割了不少怀春少女的秋波,熟门熟路地来到了其中一间独立盥洗室,在洗手台的鎏金装饰镜后伸手一拧,人已闪进了刚刚打开的一道暗门。
门内放着一张圆桌,桌边和墙角依次站着数人。
早已没有任何醉意的乔治娜抬了抬手,示意他们各自坐下,自己则走到空置的主座。
“让我们长话短说吧,外面全是‘大英政府’和坎伯兰的眼线,兰斯洛特能为我争取的时间不多了……”
第43章
迈克洛夫特赶到温莎城堡时, 英王陛下正在房间内大发雷霆。
说句老实话,威廉四世已经很少发这样大的火气了,一来他的健康状况并不允许, 发怒对于他的身体来说,是一种沉疴的负担;二来他其实算是一个仁慈又很容易相处的君主, 因为没有太大雄心壮志、只希望把王位安安稳稳传递下去的缘故, 近来很少有人或事,能够令其大动肝火。
但肯特公爵夫人显然是个例外。
“她居然胆敢派人去刺杀一个无辜的孩子!真是疯了!”
“但谢天谢地她做了那样的蠢事,才让我在酿成大错之前, 察觉到了这蛇蝎妇人的谎言!”
“愿上帝让她下地狱去吧!”
迈克洛夫特垂首站在温莎城堡的一间书房内,安静地等待英王陛下将胸中积攒已久的怒火发泄完毕。
在前来温莎的马车上,他已经大致了解到事情的始末,盖因肯特公爵夫人不知出于什么原因, 命令自己在肯辛顿宫的女侍联系了一个亡命之徒, 对一位年轻的贵妇人下手, 却不知道出哪一个环节出了差错,不仅现在事情办得一团糟,人更是落到了坎伯兰公爵手里,直接告状道了威廉四世面前。
为什么一桩谋杀未遂的案件能闹到这样的程度?
这是其中最值得深思的环节。
冷酷一点说吧,在上位者的眼里,一条人命并不值钱, 值钱的是, 这条人命将会带来什么,
根据迈克洛夫特得到讯息, 受害者是约翰.康罗伊爵士的小女儿维多利亚小姐,这也是非常奇怪的一点,因为这位小姐由于和亚历山德丽娜公主同年出生的缘故,从小到大都与肯特公爵夫人十分亲近,幼时更是亚历山德丽娜公主少数的亲近玩伴之一,无论是从她本人与肯特公爵夫人的关系,抑或是她的父亲与肯特公爵夫人的关系,那位夫人按照常理来说,都不应该也不可能下这样的死手的。
唯一的可能是,那位小姐若继续活下去的话,对肯特公爵夫人所造成的后果,比失去她一直以来做为依靠的私人秘书更加可怕,这才让她不得不铤而走险,在这种私人绯闻已经闹得满城风雨的情况下,又闹出了一出极其恶劣的买.凶.杀.人。
显而易见的是,威廉四世现已得知维多利亚.康罗伊小姐所掌握的秘密,而这个秘密令他怎么也无法继续忍耐那个无耻的德国女人。
英王陛下苍老的身影反映在温莎城堡内柔软的羊毛地毯在,被拉得十分瘦长,而他本人将头低垂在胸前,两手紧握背在身后,迅速并急切地在房间里来回踱步,直到他步伐的频率由一开始的仓促难安,逐渐转为沉重缓慢。
随后他抬头,两道花白稀疏的眉深深皱起,对他所信任的臣子道:“我需要亚历山德丽娜以最快速度结婚,至于人选,就遂了肯特公爵夫人一直以来的心愿吧。”
这位陛下是真的震怒了,以至于连侄女的小名都不愿意叫。
迈克洛夫特没有当即作答,凭借一直以来对于威廉四世心思的揣摩,他知道陛下的吩咐还没有完。
果然,威廉四世停顿了数秒,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那位来自科堡的王子,我记得他的家庭都是虔诚的天主教信徒,这很好。”
迈克洛夫特没有反驳。
尽管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科堡的阿尔伯特王子是亚历山德丽娜的母亲肯特公爵夫人和她的舅舅利奥波德一世早早为未来的女王精心准备的王夫,怎么可能会在最基本的信教问题上与王位继承法相悖。
但英王陛下说有,那么就必须有。
除非肯特公爵夫人想让母女二人一起做为皇室的污点消失。
在得知威廉四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主动宣召她觐见时,肯特公爵夫人就有了不详的预感,然而由于陛下几乎没有在她面前表现出做为君主的威严、以及这位夫人一直以来过得过于顺遂的缘故,她并没有太多的惊惧,即使知道自己买凶的把柄或许落入了对方手中——但威廉四世会眼睁睁未来的女王有一个杀人犯母亲?顶多不过一顿不痛不痒的斥责罢了,况且人又没出什么事。
时间倒回两刻钟之前,在受到严厉斥责时,那位生性火爆的公爵夫人并没有忍气吞声,而是振振有词地讽刺道:“即使您是陛下,也不能您认为如何,就是如何吧?总之您不能逼迫我承认从未做过的事。”
她是吃准了未来女王之母这一身份是她最大的护身符,所以她从来都是敢于正面同皇帝陛下大小声的,毕竟汉诺威皇室是出了名的家族遗传爱吵架,威廉四世又格外看她不顺眼,自从她的女儿德玲娜十一岁那年被假定为王位继承人开始,他们两人糟糕的关系就日趋严峻,当着王公贵族的面吵起来,也不是没有发生过的。
这位夫人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就是那种为了未来的孩子能够拥有名正言顺的继承权,可以怀着身孕从又小又穷的阿莫巴赫,只雇了一辆马车经过德国、穿越法国和英吉利海峡,最终安全到达伦敦的,坚韧又精力充沛不像个女人的女人,从微末时就具有强大的野心以及与之匹配的行动力。
她和她的丈夫,已故的肯特公爵一开始是想要为亚历山德丽娜取“伊丽莎白”这样一个非常具有寓意的名字,然而在孩子的洗礼仪式上,当时还健在的摄政王殿下突然宣布亲自出席,并在坎特伯雷总教主询问名字时,越过了肯特公爵,给出了诸如“亚历山德琳”、“乔治娜”等等与“伊丽莎白”相去甚远的名字,最终两人各退一步:孩子被命名为亚历山德里娜.维多利亚。
而“伊丽莎白”这个名字,则被威廉四世那个早夭的女儿得到了。
毫无疑问,与目前这三任或疯癫、或疯狂、或平庸的国王,抑或是在王位背后伺机而动的坎伯兰公爵相比——在大多数英国人心目中,这位公爵阁下是个邪恶的反动派——臣民们大多数寄希望于年轻的公主身上,期待这位殿下能够为这个国家带来新鲜的血液和活力,然而这并不意味着,现任的英王陛下能够忍受汉诺威王朝的血统被混淆。
即使,这对母女在《改革法案》通过后、辉格党开始掌权时,她们就一跃成为了帝国的曙光、中产阶级胜利的标志。
威廉四世大多数时候仁慈和蔼的脸容,不可抑制地流露出冷酷。
他根本不去理会肯特公爵夫人说了什么,沉声问:“我只有一个问题,亚历山德丽娜究竟是不是我那可怜的兄弟的女儿?”
不仅这段时间的风言风语令人怀疑,这位夫人痛下杀手的行为也可以说是间接不打自招,而且更耐人寻味的是,已故的肯特公爵曾与一名出身名门但不被皇室所承认的劳伦特夫人在一起生活了二十七年,连一个私生子女也无,偏偏是与现在的肯特公爵夫人完婚后,次年就诞下了小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