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都听到了,王后一共派了两队人马,一队去了你的布鲁顿街,一队来了我的肯辛顿宫。他们要我学会感恩、学会恭顺,要我心心念念这个国家、这个家族,即使是他们把我从王位上扯上下来,我也绝对不能怨恨!”
“可是,凭什么!”
亚历山德丽娜含着的泪水一下子就从脸颊上滑落下来,她飞快地别过脸去,抖着肩膀不肯发出一声呜咽。
两人就这样在角落里站了好一会儿,她才带着隐隐的哭腔问:“你为什么能够如此无所畏惧?还是说,你根本没有认识到前头等待你的,将会是什么?”
整个国家的无数人都在密切关注着宫中的近况,从肯特公爵夫人颓然退守肯辛顿宫后、陆续开始整理行装,到坎伯兰公爵频繁觐见威廉四世、内阁也被招至温莎城堡议事,不难看出将会有大事发生。
做为当事人的亚历山德丽娜,更是知道自己放弃继承权之后,最有可能继承王位的人选,不是格奥尔格,就是乔治娜。前者由于身体原因,不能很好地履行一名君主的职责,后者却因为天生的性别在继承次序上吃了亏。
而从今晚英王陛下的一系列行为来看,似乎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但亚历山德丽娜却不经意听到了陛下和王后的交谈,早就得知他们心目中真正属意的继承人。
只不过是瞎了而已,做为国王最重要的,难道不是娶一个身份高贵的公主传宗接代吗?
女性君主,到底也只是迫不得已的下下之选。
乔治娜幽幽地说:“或许是因为,我从不将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
第46章
重头戏总是姗姗来迟。
就在宴会的后半场, 英王陛下宣布, 亚历山德丽娜公主将会嫁给来自德国科堡的王子、一名天主教徒,按照《王位继承法》, 与天主教徒结婚者自动散失王位继承资格,因此王位的第一继承人就变成了今晚并没有出席的坎伯兰公爵。
正当人们面面相觑时,威廉四世再一次宣布, 坎伯兰公爵已决定放弃王位继承权,而他本人将会提前逊位, 因此将在即将召开的议会上,决定之后的英王人选。
尽管从律法上, 国王本人是不能决定下一任国王的, 但事实上,议院表决投票也不过是个形式,国王的人选依然根据继承位序来, 否则当年那个臭名昭著的乔治四世,又怎么上得了台?
所以人们都心照不宣地猜到了,王位应该要落到那位格奥尔格王子身上了。
正是在这个时刻,坎伯兰公爵的儿子, 板上钉钉的未来英王陛下, 格奥尔格王子殿下,就是在这种万众瞩目的时刻登场的。
如果这位王子愿意, 他总能将自己的阴暗面隐藏得很好, 因此即使大多数人都知道他双目失明, 但当他唇边含着恰到好处的微笑, 在仆人的引领下站在现任英王威廉四世身旁时,不少人都被其风度翩翩的漂亮皮囊给迷惑了。
有这样的国王,似乎也不错?
但政治嗅觉稍微敏锐的人,就想到了英王陛下必定是与坎伯兰公爵进行了利益交换,才会有了现在这个局面。
无论如何,一个失明但有礼的年轻国王,总要比一个极端且反动的年老国王,要让人容易接受得多。
这或许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辉格党的首相墨尔本子爵几乎是迫不及待地上前向未来的国王献起了殷勤,他很显然拿出了自己对付女人的那一套,但似乎格奥尔格王子还算受用,俊美的面孔上禁不住流露出矜持的傲慢。
而原本就十分瞩目的乔治娜身旁更是围满了贵妇人,直到格奥尔格王子亲自出声,才为他“手足无措”的小妹妹解了围。
“噢,我亲爱的妹妹——”面带微笑的格奥尔格执起乔治娜的手,将她带离人群,音量保持在只有两人能够听到的程度,“我说什么来着?你只是个女人,一个可悲的女人。”
乔治娜没等他碰到自己,就嫌恶地甩开:“我只觉得,有这种想法的你,才更可悲。”
“我?可悲?我将会成为国王,而你,现在求饶还来得及。”格奥尔格摇了摇头,十分愉悦地笑出了声,“别妄想着再用你那可怜的武力来威胁我了,看到我身后的男人了吗?这是我们亲爱的伯父做出这个伟大而明智的决定之后,专门请来保护我的,不比你那位可笑的刺客差吧?”
乔治娜早就注意到了跟在格奥尔格身后的男人,但她并不认为在这种近距离下,她想要做什么的话,对方能够阻拦自己。
世界上只有一个“谢伊”。
也只有一个能够阻挡她的“骑士之神”。
格奥尔格凭着感觉凑近了乔治娜。
他面带微笑,语气却十分阴冷:“我改变主意了。即使你亲吻我的脚尖,我也不会放过你。”
乔治娜神色从容,只淡淡地说:“哦,我拭目以待。”
格奥尔格冷哼了一声。
尽管他看不见乔治娜的表情,但她的声音里显然并没有他期望的慌乱哀求。
这很不应该。
他将会是高高在上的国王,而她只会是低到尘埃里的蝼蚁。
在他的想象中,只需要一个眼色,就会有无数人争先恐后地替他教训她。
不过是一个公主。
不过是一个女人。
他要她生,她便生,要她死,便死。
不该是这样吗?
突如其来的索然无味袭上心头,令格奥尔格忽然收敛了神色。
但他下一秒又在脑海中浮现出了无数个令她痛苦的法子,他相信总有那么一个会撕毁她冷静的假面,使她匍匐在自己脚边痛哭流涕。
他们亲爱的伯父想要把她嫁给乔治那个浪荡子?不,这可不行。
让他好好想想,即使拼上了联姻所带来的利益,他也要为他亲爱的妹妹,找一个一等一的“好”丈夫。
真希望到时候,她不要太过感激。
格奥尔格不怀好意地“看”了乔治娜一眼,如同一尾毒蛇盯上了自己的猎物,失去焦距的双眸中满是阴冷。
乔治娜却回以一声嗤笑,突兀地用陌生的语言道:“‘天欲其亡,必令其狂。’。”
格奥尔格一愣。
但当他回过神时,乔治娜已翩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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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议会是提早召开的。
若严格按照法律,议会原本是要国王带头召开的,国王是议会的一员,也处于律法的监督之下,但一般来说,议会只是首相和内阁的事,因为国王已经一连好几代主动或被动放弃了自己的权力了。
开启汉诺威王朝的乔治一世一句英语都不会说,干脆不参加国会的会议;乔治一世的儿子乔治二世在位时,刚好赶上了英国和法国这一对宿敌的第二次百年战争,天天忙着在欧洲大陆和路易十四争夺霸权,基本不在英国本土;之后轮到了乔治三世,众所周知这位国王得了怪病,连正常生活都是个问题,更别提参加议会了,而乔治三世的继任者乔治四世对于所有人来说都是个不靠谱的笑话,生平除了敞开来花钱并吃喝玩乐之外,恐怕只为讽刺画家和喜剧演员提供了可观的素材。
与他的前任者们相比,威廉四世可以说是少数兢兢业业处理政务的国王了,然而兢兢业业是一回事,能力平庸又是另一回事,所以大多数时候,他也只需要在首相呈上来的议案上签署同意。
而今天的国会会议,已签署逊位协议的前任英王陛下按照惯例没有出席。
坎伯兰公爵倒是来得早。
眼下谁都知道这位前半生不得意的公爵阁下正做了一桩最划算的买卖,用自己放弃继承权的方式,换得了现任英王陛下的提前退位。
听上去似乎坎伯兰公爵亏大了,但威廉四世的健康状况从六七年前就传出了堪忧的消息,他本人却直到现在都活得好好的,指不定磕磕绊绊又能撑过五六年,而坎伯兰公爵由于早年在图库万战役时失去一只眼睛、后来又遭到行刺受过重伤的缘故,身体状况并不比皇家海军出身的威廉四世好上多少。
最重要的是,做父亲的总是爱自己儿子的,更何况他这个唯一的儿子从来就是千娇万宠着长大,一个王位而已,现在已将近七旬的坎伯兰公爵就算继任成为恩斯特一世,又能坐上多少年?总归他的一切都是留给格奥尔格的,还不如早早把无法独立处理政务的儿子拱上王位,自己捞个摄政太上皇当当那才叫好呢!
在家中看到年轻的英王格奥尔格五世为了接下来的加冕而踌躇满志,坎伯兰公爵发自内心地觉得自己付出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斗来斗去这么些年,这顶王冠终于落入了他的后裔手里。
天佑吾王!
然而坎伯兰公爵美妙的心情只持续到了第一项关于继位人选的议案之后。
在讨论第二项议案,也就是今后的摄政人选时,保守党内声望极高的罗伯特.皮尔爵士掷地有声地说:“鉴于陛下本人无法履行正常君主之职责,我提议,委托长公主乔治娜殿下做为汉诺威王朝摄政公主履行监国义务,在国王因病丧失能力期间自动享有国王的一切权利。”
此言一出,议院内一片哗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