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便玩吧,按照老规矩。”坎伯兰公爵夫人把牌一丢, 挥挥手站了起来。
所谓的老规矩即是, 赢了算奥古斯塔小姐的, 输了则算坎伯兰公爵夫人的。
大赢家肯特公爵夫人讽笑了起来, 她瞥了瞥在牌局上一向稳妥的奥古斯塔小姐,又看了看被忽视彻底却也不声不响的乔治娜,阴阳怪气地说:“噢,夫人,您总这样可不行,要替也该是我们亲爱的乔治娜、您可亲的小女儿上场,不是么?”
坐在一旁扮演着壁花的乔治娜闻言无奈,她一边在心里盘算着这晚宴什么时候才能结束,一边诚实地说:“抱歉,我玩不来卢牌的,夫人。”
“那么皮克牌呢?”
“抱歉,也不会。”
“四十张?”
“抱歉,还是不会,夫人。”
“连这都不会,那么抓彩牌总没有问题了吧。”
“抓彩牌可没什么意思。”阿德莱德王后笑了起来,“不如我们打马吊牌吧,最近城里正流行呢。”
这种牌局据说是由东方传入的,由于其上手简单又极有趣味性的原因,几年前便伦敦城里陆续普及,尤其是对于上流社会的贵族们来说,这种做工精美好似艺术品并且很能消磨时间的马吊牌,只一接触就一发不可收拾。
肯特公爵夫人自信说道:“只怕乔治娜今晚得交上好些‘学费’了,就是不知道她的输赢,是不是也按照您的老规矩算呢?哦,我差点忘记了,乔治娜现在可是自己领年金的人,怕是不差钱了。”
被讥讽的坎伯兰公爵夫人抿了抿薄薄的唇线,不得不从位置上站了起来,只好干巴巴地说:“自然也是老规矩,我对她们俩一视同仁。”
肯特公爵夫人哼了哼,懒得继续搭理她这愚蠢得无可救药的妯娌,只熟练地搓开由仆人们取来的牙雕马吊牌。
阿德莱德王后只得无奈地给奥古斯塔小姐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赶紧安抚好坎伯兰公爵夫人,不要让后者继续说错话——好吧,说起来爱吵架这一点,完全就是皇室的家族传统。
乔治娜望着眼前前生今世都很熟悉的马吊牌,哭笑不得地问:“一定要玩这个?”
肯特公爵夫人只差直接翻白眼了,“哦老天,你不会连这个也没玩过吧?那也太孤陋寡闻了吧!”
乔治娜说:“玩倒是玩过,只是许久不玩,有些生疏了。”
剑桥公爵夫人随手塞了几个筹码给乔治娜,温言安慰:“不要紧,不过是游戏取乐而已,你母亲的筹码用光了,还有我给你呢。”
乔治娜哑然失笑,只好说:“您真是太好了,夫人。”
第一把由肯特公爵夫人坐庄,她今晚确实运气极佳,首先开胡。
随后阿德莱德王后、剑桥公爵夫人互有输赢,只有乔治娜很快把公爵夫人赠予的筹码给输了个干净,牌桌上光溜溜,就连原本坐在她身后的坎伯兰公爵夫人也看不下去,忙让奥古斯塔小姐扶着去沙发上休息。
肯特公爵夫人不由得志得意满道:“亲爱的,你得好好学学了,毕竟你不像我的亚历山德丽娜那么幸运,如果连最流行的牌都不会玩,那将会少了一项重要的社交——九条。”
乔治娜也不反驳,只自顾自摸了一张牌后,把手里的牌一放:“九莲宝灯不求人,一共九十二番谢谢。”
肯特公爵夫人脸都绿了,无法置信地看了乔治娜的牌好几眼,嘴里还喃喃道:“真是见鬼了,我玩了这么久的马吊牌,还没有见过这样的……”
乔治娜微微一笑,只一局面前的筹码就堆成了小山。
老实说,这对于上辈子还没断奶就被外公抱在膝盖上打麻将、这辈子又为了启动资金间接令“马吊牌”风靡伦敦的乔治娜而言,只不过是个开始。
显而易见,接下来的牌局就变成了——
“三筒!”
“胡。”
“九万!”
“混一色对对胡,一共十二番。”
“杠一张——”
“抢杠和门清双同刻,还是十二番。”
“最后一张,我打这个……不,还是这个吧,你总不至于要自己打出的牌。”
“海底捞月清一色,三十二番。”
肯特公爵夫人把牌往桌上一丢,面无表情地说:“不打了。”
围绕在乔治娜身后看牌的人们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发出一缕意犹未尽的叹息。
其中不知道什么时候挤进来的奥古斯塔小姐盯着乔治娜面前最少有四五百英镑的巨额筹码,忍不住开口道:“殿下,您玩得可真不错。”
乔治娜挑起右眉,淡淡地看了这位小姐一眼,说:“所以,你有什么指教吗?奥古斯塔小姐。”
“指教说不上。”奥古斯塔小姐振振有词,“但我个人认为,赌博不过是游戏,您不觉得自己在牌桌上过于较真了么,殿下。”
乔治娜煞有介事地点头,勾了勾红唇道:“说得真棒,这是你的了。”她从那堆筹码中随手抽了一枚,往奥古斯塔小姐的方向准确一抛,然后离开位置,“我实在有些累了,亲爱的夫人们,如果不介意的话,我要先一步离开——当然,做为赔罪,这些就物归原主了。”
奥古斯塔小姐脸色糟糕地捏紧了那枚筹码,唇色都发了白。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这似乎正是坎伯兰公爵夫人一开始剩下的那一枚……
这可真是……欺人太甚!
她有心与那位傲慢的公主殿下理论,然而等她回过神,哪里还有乔治娜的身影。
夜色深沉,伦敦的妖风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往每个人衣领里灌,无论贵族还是平民,在这样的鬼天气里都得被老天爷一视同仁。
乔治娜打开马车的车门时,车厢里已经坐着另外一个人。
身影几乎融进夜色中的迈克洛夫特.福尔摩斯向她脱帽致意,远处宫殿灯火通明,而在这里只有一束路灯折射的光线照进他浅灰色的眼睛里,迈克洛夫特朝乔治娜伸出手道:“晚上好,殿下,看来您今晚过得不错。”
事实上,今晚这位公主殿下在牌局上大杀四方的消息就连男士们都有所耳闻,英王陛下还颇为好奇地询问过此事的来龙去脉,乐了好一会儿。
乔治娜看了那个车夫一眼,确实是来时的那个没有错,这便说明了“大英政府”以及站在其身后的英王陛下,对于坎伯兰公爵实际上的掌控力和渗透力达到了一个可怕的程度,而公爵本人却犹未所知,仍做着将来摄政的美梦。
她心中微凛,搭着迈克洛夫特伸出来的右手上车坐定,然后说:“谢谢你,福尔摩斯先生。”
迈克洛夫特微微一笑,笑容在黑暗中看得并不真切:“能为女士服务,乃是鄙人的荣幸。”
他用手杖一敲车壁,也不必出声吩咐,马车就听话地行动了起来。
夜已深了,道路上几乎看不见人影,偶尔传来几声犬吠,还有马车车轮和马蹄带来的声响。
空气凉薄阴冷,每一次呼吸都要带走好些从鼻腔到肺部的热量和温度。
由于吃了冷餐以及算牌十分耗费精力的缘故,乔治娜的胃部有些不适,但更加不适的是她坐着的马车,尽管行驶的速度不算快,但也把她的胃酸都给颠了上来。
迈克洛夫特注意到乔治娜轻皱的眉头,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了一个怀表大小的盒子,推开机括,里面盛着几颗包装精美的糖果。
“您不妨试试黄色的这颗,味道很清新。”他说。
乔治娜忍着一阵阵的酸意,道谢之后拈了一颗,剥开糖纸就含在了嘴里。
迈克洛夫特微微一笑,缓声说出自己的来意。
梅菲尔附近那所原本属于格奥尔格王子的宅邸差不多收拾好了,英王陛下的意思是,即使乔治娜不愿意与坎伯兰公爵夫妇住在一起,也最好搬进那里。
白鸟公馆虽好,但怎么也没有一位皇室成员长期居住在他处的道理,尤其是这个地方看起来,似乎是不列颠刺客兄弟会在伦敦的据点之一。
陛下希望乔治娜远离刺客组织与圣殿骑士之间的斗争,承担一些属于皇室成员的职责,比如那个白鸟慈善基金就很不错,打理这样一份事业,既能为民间的慈善活动形成表率,更能维护皇室的形象和统治的安定,百利而无一害。
在威廉四世看来,这可比乔治娜掺和进白教堂研究所和皇家学会的事务,要有意义得多。
沿着皮卡迪利大街,穿过大半个索霍,马车把乔治娜送回了她的来处,停在了白鸟公馆熟悉的门扉前。
迈克洛夫特也刚好将英王陛下的吩咐传达完毕。
他没有聆听乔治娜对此事发表意见的意图,事实上这件事并没有商量的余地,他把她送到家门口,单手摸了摸黑色礼帽的帽檐,遵从礼仪道:“那么,祝您有个好梦,殿下。”
第26章
白鸟公馆的客厅中透着火光。
壁炉已经有人烧得暖烘烘的了, 谢伊正独自坐在那儿,侧对着门厅的方向。
宽肩窄腰, 气质凛然。
只不过一个背影,却依然蛰伏着令人心悸的肃杀。
忽明忽灭的炭火使得那张冷峻的面孔更加轮廓分明, 一缕碎发垂在谢伊额前, 许久没有打理的胡茬和右眼上的一道淡色伤疤, 都让这个不能说是如何英俊的男人,充满着不可言说的男性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