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福尔摩斯随后所谈到的内容也证实了这一点。
这位侦探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彬彬有礼地挽着乔治娜往楼下的剧场走去,那名黑发少年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了上去。
福尔摩斯边走边说:“从雷斯垂德巡官口中,我已经得知五年前国王去世时,皇室发生了一连串变故。先是坎伯兰公爵所珍藏的珠宝遭窃,然后是在苏格兰场找到窃贼尸体的同时,先王乔治四世的死讯传来,因而当时的城中一片混乱,甚至连警察厅也发生了一场大火,把一些卷宗毁得一干二净。幸运的是,我通过某种特殊渠道,曾经阅读过这样一份资料,那就是当时公爵阁下丢失的并不是珠宝,而是一个人。”
“乔治娜.亚历山德琳.弗里德里卡.恩斯汀.索菲亚.奥古斯塔公主殿下。”走到剧场的中央,福尔摩斯停下了脚步,看向身旁的金发少女,“自那之后,‘公主殿下’就由于身体虚弱而不得不深居简出,但事实是,坎伯兰公爵出于某种特殊原因,无法大张旗鼓地寻找女儿,只得找了个替身偶尔出现在人前,连陛下也被蒙在了鼓里。”
当这个熟悉的全名被福尔摩斯用优雅的英音准确无误地念出之后,乔治娜罕见地愣了愣,并不是惊讶于他的推断,而是不由地好奇起了福尔摩斯口中能够得知皇室丑闻的“某种特殊渠道”——所以大福尔摩尔斯真的在某种程度上,代表着大英政府?
“而我查到,您第一次出现在白教堂区的时间,刚好就是五年前。”福尔摩斯玩味地挑了挑眉,猎鹰般的眼神锁定了乔治娜那张依然波澜不惊的面孔,“Well,出乎我的预料,您所表现出的‘惊喜’程度,让我感到有点失望。”
他的语气里可没有半点失望的成分。
乔治娜和他相差无几地挑了挑眉,用一种玩笑般的口吻说:“你的意思是,我?一个公主?”
先不提一位尊贵的公主殿下是如何在重重保护下被人掳走的,光是说当年她被人掳走后,苏格兰场只是搜查了一段时间就再也没有了什么动作,这就很说明了其中的问题,毕竟声名狼藉的坎伯兰公爵怎么看都不是那种能够忍气吞声的草包人设。
除非,在英王暴毙这件事之外,还有另一件事,比公主失踪,更能牵扯他的精力。
王位无望,那就只有子嗣了。
对比一下格奥尔格王子双目失明的时间点,一切似乎就有了解释。
福尔摩斯微微一笑,双手背在身后,兴味盎然地说:“一个大胆,但并非毫无可能的假设,不是么?”
乔治娜不置可否,“愿闻其详,福尔摩斯先生。”
“我了解到,阿尔弗雷德.科洛弗爵士的包厢是由一位友人转赠的。”提了提手中的文明棍,福尔摩斯修长的手指轻抚上面没有多余雕刻的曲状棍头,“购买戏票时虽然不具名,但售票处会留下时间的记录,只要一对比,那张戏票的真正来源就一清二楚。而一位身份尊贵无比的年轻人,兜兜转转把一张戏票赠送给一位素无交集的老绅士,并且一订就是半个月,要么爱情的魔力已经能够彻底冲昏了他可怜的脑子,要么就是他有些不可告人的谋划正在进行——显而易见的,第一个选项并不成立。”
早在见到那位王子殿下的第一眼,福尔摩斯就发觉他的样貌有些眼熟,而当他再次见到乔治娜.林恩小姐后,这份“眼熟”终于让他找到了答案——这两人的眼睛生得太像了,只不过一个眼神明亮,一个双目无神,这才令侦探先生没有第一时间抓住那一丝灵感闪光。
在什么情况下,会使一个人心甘情愿地伪装成瞎子?
又是在什么情况下,会使公爵阁下及其夫人并没有继续追究‘失窃的珍宝’?
至于如何判断那位王子殿下并非完全失明,只需要观察到对方转动手杖的小动作即可,因为一个真正的盲人,是不会在意权杖的位置是否刚好校准,除非他不仅眼能视物,还有一些下意识去纠正的小习惯,而做为护卫,巴特勒.萨缪尔所站立的位置也显得很微妙。
啪,啪,啪。
空旷的剧场响起慢吞吞的掌声,乔治娜循着声音望去,只见一位身形高瘦、身着黑衣的黑发青年由剧院入口缓步走来。
对方逆着光,样貌还看不真切,但他略带沙哑、又腔调十足的声线已先一步传来。
“精彩的推理,歇洛克,不过到此为止了。”那青年慢慢走近,一张比乔治娜身边的这位咨询侦探成熟几分、也精明几分的面孔,渐渐暴露在剧场的光线之下,他屈身行礼道:“夜安,林恩小姐,鄙人迈克洛夫特.福尔摩斯,目前在大英政府忝居末职,为了处理此事而来。”
迈克洛夫特.福尔摩斯不到三十岁,从发际线上看,这位先生还很年轻,但比起大学毕业不久的另一位福尔摩斯先生,大福尔摩斯只是站在那里,就足以给人一种掌控全场的强大气场。
两位福尔摩斯先生有点儿面面相觑的意思,当然大福尔摩斯先生看上去更加从容,兼之有几分自信的倨傲,而小福尔摩斯先生则活像是被败坏了兴致的怨妇——好吧,被打断推理在某种意义上来说,确实很令人懊恼——浑身散发着焦躁的气场。
歇洛克扯出一个假笑,“很高兴见到你,我亲爱的哥哥,让我猜猜,你是来为苏格兰场或者皇室擦屁股的——还是说,都是!”他勾着唇角,脸部牵动的肌肉造成一种微哂又狡黠的神情,“哦,顺便一提,我认为这桩杀人案还有藏得更深的幕后黑手,然而急着立功的伦敦警察似乎没有耐性继续追查下去。”
第14章
“非常有趣,但我不建议你这么做,歇洛克。”迈克洛夫特回以一个标准的公式化微笑,没有那么做作,却更加令人感到敷衍——至少歇洛克认为,这个恶劣的笑容完全是在展示迈克洛夫特的智商优越感,以及无可救药的懈怠——只听迈克洛夫特说道:“林恩小姐,由于乔治.林恩先生可能被国王陛下在新年授勋的原因,您的资料被摆上陛下的桌头,按照惯例,我们在那之前展开了一番调查。”
唔,这一查,就查出了一些“小”问题。
比如来自南威尔士的乔治.林恩这位名气斐然的诗人兼作家,官方资料有些不清不楚——比起阿尔弗雷德.科洛弗爵士此前一直是伦敦刺客组织的联络人这件事,“乔治.林恩”的问题可大多了——他不仅与令欧洲人闻风丧胆的独行刺客“猎杀者”有过接触,而且很有可能压根只是某人虚构的身份!
那么问题又来了,是谁在背后支撑着这个文学家的“创造”呢?尽管看上去有些匪夷所思,但他所收养的这位乔治娜.林恩小姐被列为了头号嫌疑人,而深入调查之后,这个手眼通天的政府部门发现,从时间、地点以及外貌上看,乔治娜.林恩小姐很有可能正是坎伯兰公爵当年丢失的小女儿。
个人的力量,在面对严密运转的国家机器时,总归是太过渺小的。
迈克洛夫特是来解决这点儿微不足道——至少对于“大英政府”来说,这确实是——的小问题的,顺便派人监视苏格兰场关于克利夫兰街的行动,以防那些沉迷享乐的贵族老爷们一不小心就搞出什么轰动性的丑闻。
既然已被发现,正统的皇室血脉是不可能流落在外的。
此时此刻,想来坎伯兰公爵正头疼地为他的儿子找一个足够分量的替罪羊。
对于两位同样野心勃勃、却注定很难触摸到王冠的王位继承人,迈克洛夫特都没有太大好感,父亲是古板守旧的反动派,儿子则是性情暴虐的伪君子,谁也没有比谁好一些。
幸运的是,威廉四世之后的王位继承人乃是十六岁的亚历山德丽娜公主。
大英总算还有救。
至于这位还没有被正式承认的乔治娜.林恩小姐,目前在继承人顺序上排在第四位。
大福尔摩斯把他那脸色糟糕的弟弟打发回家,自己则邀请乔治娜上了一辆外表看来平平无奇的四轮马车。
马车的车门一合上,乔治娜就饶有兴致地打量起了被精心改造过的车厢内部。
座位下方是可活动的隐形柜子,可以放一些食物、茶具之类大件的常用品;座位上覆盖着一层舒适的天鹅绒,两边各有扶手的位置,可以想象一下,当你按动某个机关之后,那里面或许能够弹出趁手的武器或者其它什么;车厢的顶端是厚厚的隔板,内部则装饰着厚重的天鹅绒,窗帘一拉,内部就整个笼罩在黑暗中。
迈克洛夫特划了一根火柴,点燃一盏烛台,放置在车壁上一个固定的凹槽中。
“实用的发明。”他朝着乔治娜微微一笑,意有所指,“林恩小姐,我就长话短说了。我假设您已经从舍弟处得知了自己的身世,那么英王陛下希望,在今年的授勋仪式上,您能够代替您的养父,一位真正的绅士,已故的乔治.林恩先生出席。”
乔治娜回以一笑,不答反问:“福尔摩斯先生,我可以喝些茶吗?”
迈克洛夫特没有任何异样的神色,欣然道:“当然。能为女士服务是我的荣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