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望着如临大敌的母亲,安慰道:“母亲担心什么,不就是主持中馈,女儿哪能那么没用?”
贾敏意味深长地望着她:“母亲原不该担心,总归有姑爷替你撑腰呢。”
黛玉大窘,捧住脸:“母亲说什么呢。”
贾敏幽幽道:“我不是不通情理的人,姑爷要是登门拜访,顺便探望一下你,母亲定然会准许。可你看看,订亲快一年了,他何曾上门求见你?别以为我不知道……”
她深深看了女儿一眼,轻哼着道:“暗度陈仓。”
黛玉霎时羞红了脸,低垂臻首,咬着唇不敢直视母亲。
真是……失策!
翌日,谢嘉树经过反省,痛定思痛,正大光明地登门拜访。
这是两人长大后,第一次在众目睽睽之下邀约见面。
初秋的庭院绿意如织,伴随着轻快的虫鸣,充满了鲜活的气息。黛玉靠坐在亭中横栏之上,嘴角噙笑地望着枝头的一只鸟儿。
听到熟悉的步履之声,黛玉转过脸,与谢嘉树视线交缠,两人默契地莞尔一笑。
订亲一年,竟都未曾想过,今非昔比,他们是未婚夫妻,理所当然能得到见面许可。
谢嘉树走到黛玉对面,在石凳上坐下。雪雁、白鸥对视一眼,笑意盈盈地退后几步,站到亭外。
谢嘉树将点心盒递给黛玉,深沉道:“这是过了明路的。”
明亮的天光下,黛玉清楚地看到他望向自己时,双目之中满是宠溺而缱绻的笑意。
她的心中也随之充满了愉悦,压低声音狡黠道:“偷渡的也不怕,小木人都会吃的干干净净,不会被发现的。”
谢嘉树大笑。
这次会面并不多久。
然而,这是一段被祝福着的关系。
哪怕只是克制地对坐着,说上几句话,黛玉仍感到心满意足。
……
贾家搬迁后,朝廷收回宁、荣二府。曾煊赫一时的开国功勋之家,彻底泯然于百姓中,退出了京中官宦之家的视野。
东宫。
太子随意地曲起一条长腿,另一条腿自然垂下,靠坐在长椅上。见谢嘉树缓步进来,他立刻坐直身,指着身旁的位置道:“这边坐。”
谢嘉树从善如流地坐到他身畔。
内侍轻手轻脚地为两人送上热茶,躬身退了出去。
太子邀功道:“贾家的事我办的还算漂亮吧?真是没想到,你竟会让我对贾家手下留情。”
谢嘉树执起茶盏,轻轻啜了一口,云淡风轻道:“毕竟是开国功勋之后,罪不及妇孺。”
太子白了他一眼:“你这样说不心虚吗?”
谢嘉树放下茶盏,满脸正气凛然地回望他。
罪不及妇孺,他所言非虚。若说有私心,也不过是希望这件事能以朝廷的名义,做个了结,让左右为难的贾敏及早抽身。
太子一怔,打量着他飞扬的眉眼,忽道:“你成亲的日子定下了?”
谢嘉树嘴角勾起:“定下了,十二月初六。”
太子眼前一亮,兴致勃勃道:“那你成亲那日,我要去给你当迎亲老爷!”
谢嘉树轻轻颔首,应了下来。
以两人自小长大的情分,他这个迎亲老爷的位置也算当仁不让。
何况,以当今的风俗,男方邀请陪同迎亲之人越显赫,代表对女方越重视,女方出嫁也就越体面。
太子拍拍谢嘉树,感慨道:“可惜我不用去亲迎太子妃入宫,不能让你也试试当迎亲老爷了!”
谢嘉树:“……”
……
残阳如墨,将东宫的琉璃瓦染成一片殷红。
谢嘉树迎着夕阳缓缓走出东宫,迎面一列正在巡逻的金吾卫见到他,立刻顿住了步伐,肃立行礼,声音整齐划一:“谢统领!”
谢嘉树与众人打过招呼,正要离去,其中一名金吾卫突然出列,径直向他跑来,扯着嗓子喊:“谢统领,请留步!”
谢嘉树顿住步伐,疑惑地回头,目光落向来人:“骆冰?”
骆冰身姿笔直地注视着他,忽然问道:“听说谢统领要成亲了?”
谢嘉树一怔,微笑颔首。
骆冰身后金吾卫众人闻言,齐齐咧开一个明朗笑容:“祝统领与夫人白头偕老,举案齐眉!”
迎着夕阳余晖,他们的笑脸之上皆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金光。
谢嘉树笑容加深,真诚地向众人道谢。
骆冰见谢嘉树眉目间清冷退去,只余柔和的愉悦,胆气顿生,起哄道:“统领,你要成亲,为什么不招呼属下们去给你帮忙?到时候我们出一队人去帮您迎亲,多威风啊!”
这样的氛围实在太好了,立刻有人接口道:“是啊,统领。由我们去催妆,保证夫人家不敢为难您,立刻开了大门送夫人上花轿!”
还有人出主意:“统领,不如选一队跟您一样高的兄弟,统一身着金吾卫官袍跟在您后面去迎亲,保证让您的亲事风风光光!”
望着眼巴巴的一列高大汉子,谢嘉树瞬间头大如斗。
第92章
林家是读书人家, 谢嘉树若想顺利迎亲,自然不能少了催妆诗。
随着婚期临近,为了得到佳句, 谢嘉树每日冥思苦想, 情状几乎可与原著中“香菱学诗”的疯魔相媲美了。
太子见了,忍不住落井下石:“你岳丈是探花出身,鉴赏水平比较高,你要是诗作的不好,会不会就不让小嫂子出嫁了?”
谢嘉树:“……”想打人。
太子觑着他散发着黑气的面色,十分机智地改口:“我这是关心你,要不我让季状元替你捉刀一首?”
谢嘉树婉言谢绝了。
讨好丈人哪有讨好心上人重要?连催妆诗都让人代笔, 岂不是显得毫无诚意?
功夫不负有心人。谢嘉树不懈努力后,终于作出一首满意之作, 但为了兼顾老丈人的观感,精益求精, 他偷偷去寻了黛玉,向她请教。
诗句被认认真真誊写在梅花笺上,字里行间, 温柔之意流淌其间。一句“姮娥须逐彩云降,不可通宵在月中”,满溢的倾慕几乎透纸而出。
黛玉手执纸笺,先是噗嗤笑出声, 细品后又止不住动容。沉默半晌, 她嗔道:“你这诗意思是有了, 就是太夸张了。”
谢嘉树一本正经:“我这是写实。”心中不禁暗道,黛玉本就是天上的小仙女啊。
黛玉闻言,捏着纸张的手却一颤,忍不住悄悄抬眼看他,见他眼中满是郑重和真诚,心霎时酸酸软软的。
嫁给他,应该会很幸福吧?
她掩饰地收回目光,将纸笺置于桌案上,细细阅读。
谢嘉树立于另一侧,笑盈盈道:“还请林先生替学生批改一二。”
……
婚期前夜。
夜幕降临,明月洒下皎洁光辉。
苍疏斋里,林如海情真意切地嘱咐:“林家就是你的后盾,你嫁过去后,被欺负了切不可忍气吞声。”
贾敏:“……”
黛玉轻笑,清亮的目光里闪烁着狡黠的光辉:“父亲放心,女儿不会被欺负的。您女婿嘴笨,就算是吵架,他也吵不赢女儿呀。”
林琰目瞪口呆地望着姐姐。
贾敏望着忧心忡忡的丈夫,胸有成竹的女儿,真是哭笑不得。
可见女儿的神情没有一丝忐忑、迷茫,她却又不可抑制地动容。因为这说明,女儿足够信赖谢嘉树,对未来充满了期待。
还有什么,比这更能慰藉一个母亲的心呢?
林如海并未察觉妻子的思绪,被女儿哄得哈哈大笑。忽然之间,他豁然开朗,朗声道:“我女儿有志气。不就是嫁人吗?若过的不好,大不了和离,到时候父亲亲自去接你回来!”
贾敏大怒,用力拧丈夫手臂:“胡说什么!”
黛玉姐弟俩立刻眼观鼻鼻观心,装作没看见。
贾敏摇头叹气,索性将在场的两名男子驱离,携了黛玉步入她的闺房。
两人在榻沿坐下,贾敏神神秘秘地递给黛玉一本画册,叮嘱道:“你定要仔细看。”
黛玉疑惑的接过来,翻开扉页,猝不及防就见画上两个衣不蔽体、颠鸾倒凤的男女。她手指一颤,吓得将画册掷在地上。
……春宫图?
黛玉瞪大了眼,抬眸看向母亲。
“大惊小怪什么!”贾敏轻咳了声,端正面色道:“你明日就要出嫁了,怎么还小孩子似的。你当明白,男欢女爱乃人伦大事,夫妻相处,是万万不可缺了它的。”
话落,她将事先准备的一个乌木匣子打开,取出一个做工精巧的陶偶娃娃,故作镇静道:“若画看不分明,可观摩此物。”
黛玉已经羞的不敢抬头。
贾敏凝视着她含羞带怯的模样,压下满腔的不舍,交代道:“母亲打听过了,姑爷确实没有过通房丫鬟。他初试云雨,又是这样血气方刚的年纪,就怕不会体谅人,你切莫纵着他胡来!”
黛玉艰难地点头。
贾敏见状,略略放心,搂着她絮絮教导夫妻敦伦的私密话。
……
成婚的日子很快到来。
晌午,靖安侯府敞开的大门里走出十几个少年,动作整齐划一地跃上门口的骏马,迎亲队伍立即跟随在身后,赫赫扬扬地开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