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她醒来,竟承受不住打击,迷失了心智。颜家族长当机立断,将她送去庵堂清修,对外只道希望她能沾染些佛法,得到菩萨庇佑,早日恢复。
四月,圣元帝敬告天地,发兵攻打西北。见兵临城下,安氏扶持西北王嫡次子自立为王,与朝廷对峙。
西北战事僵持不下,原任职西山大营的颜统领长子、幼子自请出战西北,为父报仇。
原本偌大的颜家,如今竟只余下几名女流之辈,令人不胜唏嘘。
莫方芸轻轻绞着帕子,有些伤心:“我昨日去瞧了颜姐姐,她整个人都瘦得脱了形。”
黛玉沉默了。她对于颜家的遭遇十分同情,却无意与莫方芸就此深谈。
自知道颜如的心事,她就尽量避免与她产生交集。
她与谢嘉树的亲事早晚会公之于众,她如果若无其事地继续与颜如交往,消息传开后,颜如只怕会觉得羞辱。
法会很快开始了。
法会分为两个部分,一是祈福,祝愿国泰民安,二是超度,安抚西北战事中牺牲的战士亡灵。张真人唯恐自身法力不足以支撑九日的**会,故而邀谢嘉树相助。
莫方芸望着台上直鼻薄唇、目若点漆的谢嘉树,压低声音悄悄对黛玉道:“靖安侯世子真让人喜欢啊。”
黛玉的神情顿时变得微秒。
这种未来夫君整日抛头露面,不守夫道的既视感是怎么回事?
压下心中隐隐的别扭感,黛玉轻轻“哦”了一声。
莫方芸觑见她的神情,先是一怔,继而失笑:“你这是什么反应呀?我只是欣赏!这种感觉就像看见一朵很美的花,想要去采撷一样,喜欢美好的东西是很自然而然的事情啊……”
黛玉望着她澄澈的双眸,不由一笑。
大概是被黛玉方才一闪而过的神情变化吓到,莫方芸突然心生强烈的求生欲,继续解释道:“就像我看到一只肥美的烤鸭,喷香诱人,即使它不好吃,看着也会很有食欲!”
黛玉被她神来一笔的解释弄的哭笑不得。
莫芳云也笑,打趣道:“我们反正都是要嫁人,如果夫君赏心悦目,令人见之心生愉悦,那也不枉辛苦一遭,为他生儿育女,打理后宅了,不然身为女子太亏了。”
黛玉若有所思。
她突然觉得,颜如的喜欢,大概也如叶公好龙。她与谢嘉树从未有过交流,根本不知道她的小哥哥是个怎样的人,又怎能轻言爱慕呢?
不过是情窦初开的少女懵懂的心事,朦胧的寄托。
黛玉如拨云见日,霎时如释重负。她望向高台上的谢嘉树,笑意从眼底弥漫而出,层层叠叠如水波漾开。
台上之人似有所感,回望过来,清冷的气质随着这温柔如三月春光的眼眸,逐渐消融了。
让人情不自禁要沉溺其中。
莫方芸不由自主捂住双眼,喃喃道:“他……他怎么回事?我已经定亲了,不带这么诱惑我的!”
黛玉被她逗笑了,揶揄道:“不就是只肥美的烤鸭吗?”
见莫芳云哑口无言,黛玉的笑容里多了丝得意,宛若稚童般歪了歪头:“你别想太多了,他只是在看我。”
莫方芸被她的自信震惊了,半晌才讷讷道:“凭什么就是在看你,不是在看别人?”
黛玉悠悠然道:“不告诉你,过几日你会知道的。”
莫方芸好奇不已,还要再问,高台上燃起的香烟气忽然在空中汇聚成形,不断盘旋。
众人见到这异象,不由都凝神望去。
烟气与空中的云朵好似融合了一般,缓缓化作数道仙鹤虚影,引颈清鸣!
那声音携带无上法力,令人闻之心旷神怡,灵台清明。他们不由自主垂首,跟随着道长们虔诚祷告。
……
法会结束,标志着太上皇长达一年的国丧终结了。
这一年里,许多人家的喜事被耽搁,自然心情急迫。然而,一年虽过,圣上态度不明,他们亦不敢做那出头之鸟,擅自婚嫁。
在这样的翘首以盼中,十月初一,圣元帝连发两道圣旨,其一,擢林如海为户部尚书,其二,赐婚靖安侯世子与林如海之独女。
满京城哗然。
靖安侯府与林如海虽都是铁杆的保皇派,但这门亲事依旧让人感到匪夷所思。
正当所有人不解之时,靖安侯府在茗香山放千盏孔明灯为婚事祈福。漫天莹白灯光悬于天际,美得令人震撼。
数日后,两家交换婚书,靖安侯府燃放了整夜的烟花,琉璃灯盏布满府外整条长街,半个京城亮如白昼。
众人忽然发现,靖安侯府对于这门亲事分明满意至极。
不,不是满意,根本是欢天喜地!
莫府。
莫方芸披上斗篷,慢慢踱到屋外,望着漆黑的天幕中不断盛放的烟花,难以置信地喃喃:“原来如此。”
想起黛玉看向谢嘉树时仿佛会发光的眼神,摇头轻笑:“两情相悦,真的幸福的人啊。”
承恩侯府。
承恩侯父子也在看烟花。
承恩侯的目光渐渐变得犀利锋锐:“你明日带着城瑜,去靖安侯府赔罪吧。”
承恩侯世子忍不住维护幼子:“城瑜纵然有错,谢世子当场发作,捆了人下山,也算打平了。我再亲自上门致歉,这姿态也太低了。”
承恩侯又岂会不知这个道理。他叹了口气:“看靖安侯府的做派,这门亲事,分明是他们家自己求来的。”
承恩侯世子闻言,一脸莫名。
承恩侯见状,只好继续解释道:“靖安侯勤王有功,圣上却擢升谢世子任金吾卫统领,这是要继续重用靖安侯府。但靖安侯为了避嫌,主动请辞九门提督,只封了太子太保这样的虚职。圣上这是拿林如海的升迁,补偿靖安侯府呢。”
承恩侯世子心中一凛。拿一部之主作为补偿,这是何等的脸面?
承恩侯语气郑重:“你要记住,我们可以不与靖安侯府来往,却不能得罪了他们!”
承恩侯世子呆呆应诺。
待长子出去,承恩侯靠在椅背上,慢慢闭上了眼睛。
当年他的女儿被指婚给圣元帝,太上皇让他承了爵,将他的长兄撇在了一旁。圣元帝登基后,却明显更看重他的长兄,不断施恩。
如今,他与长兄已不可能和好如初,却不能让靖安侯府站到长兄那一派去。
为了这满府老小,他总是要争一争的!
不止承恩侯府,许多人渐渐也回过味来。心中羡慕嫉妒,他们也很想要能提携丈人的女婿啊。
……
荣国府。
静安侯府动静太大,贾宝玉自然也听闻了,不由问道:“靖安侯世子要娶的是哪家的姑娘呀?”
王夫人调侃道:“你这是看人家热闹,着急自己的亲事了?”
贾宝玉脸微红,落荒而逃。
他想着林妹妹,心中不由升起一丝盼望之情,忍不住带着茗烟悄悄出了府,但到了林家门外,又踟躇着不敢上门。
在梦里,林妹妹起先对他关切维护,后面却狠狠打了他一巴掌。
她定是不喜他太过轻薄。
可是望着门口定亲的红灯笼,想着两人即将成亲,他又似乎生出了无限的勇气。
第82章
林府, 苍疏斋。
秋日午后的阳光是暖黄色的,让人感到恰到好处的舒适。贾敏进屋时, 黛玉正在临窗的桌案上练大字。她身上落满了光晕,衬托的眉眼柔和, 嘴角微微翘起, 极为秀美。
贾敏见状, 竟有些不忍打扰。直至见黛玉搁下笔,她才缓步走到黛玉身畔, 垂首看去, 不由一呆。
笔意缠绵,其间蕴含的喜悦、情思丝丝入扣,满纸柔情。
黛玉见了她,笑问:“母亲,您看我的字可有进益?”
贾敏望着全然没有自觉的女儿, 忍不住摇头:“在扬州时, 你的字起承转合笔锋锐利,尚带着几分孤高之意。这才过了一年, 怎么发生了如此大变化?”
黛玉闻言一楞, 她垂眸仔细品了品,脸不由微微发热。她默默将几张纸折了几折,收了起来。
贾敏自顾自在长椅上坐下,待她收拾妥帖, 才调侃道:“马上要嫁人了, 就这么开心?”
黛玉大窘:“母亲怎能这样取笑我。您分明知道, 并非这样的。”
“好了,好了。”贾敏被她的小女儿态逗笑了,拉她在身畔坐下,与她说起之后的安排。
定亲分为小定、大定。小定是由男方到女方家,送如意、首饰与糕点等,定下亲事。大定则是送聘礼,商议婚期,通常在婚期将近时。
昨日靖安侯府来放小定。其中的首饰是镶嵌了七彩宝石项圈,鸽子蛋大小的玉石顶心等,还有一匣子各色宝石,给新嫁娘打造首饰,珍贵程度,恐怕都是靖安侯府传家的宝贝。
这样的重视,让贾敏很是动容。
她双目牢牢盯住黛玉,忽然面色一肃,道:“我给你挑了两个陪嫁丫鬟,都是乖巧懂事的性子,明日你瞧过,要是没问题,就先过来服侍你。”
黛玉听出母亲的话外之音,面色微变:“我不要。”
贾敏戳了下黛玉的额头,道:“傻孩子,我会害你不成?靖安侯府自赐婚以来,桩桩件件都给足了我们家面子。投桃报李,该有的我们也都不能短了。不过是两个丫鬟,你不喜欢,成亲后找个理由打发了就是了,有什么好生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