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一时寂静。
季云舒望着九皇子岿然不动的面庞,忽然上前跪下,郑重行礼:“学生愿追随殿下,效犬马之劳!”
九皇子意动。若这图纸真有他说的威力,那此中分量,足够引起任何人的重视。
他不由看向谢嘉树,谢嘉树轻轻点头。他想起未来列强入侵,对于增强国力也是乐见的。
九皇子脸上的漫不经心退去,他起身亲自扶起季云舒,感叹道:“很好!季解元当真奇才,孤已明白了你报效朝廷之心,会将此图纸交给工部,好好研究。”
……
大观园,怡红院。
今冬的第一场雪后,天越来越冷,袭人穿着一身旧袄,站在冷风中,冻的打了个哆嗦。
可她却死死守在门外廊下,不肯离去。
这时,宝玉的房门被推开条缝,晴雯轻手轻脚地走来出来。袭人快步走过去,一脸关切道:“宝玉睡着了吗?可好些了?”
自宝玉发病,身边就只肯要晴雯陪着。袭人即使心中明白是因为晴雯眉眼似了林姑娘,宝玉病迷糊了,认错了人,心中仍是意难平。
她望向晴雯的目光里,多了几分冷意。
晴雯入冬时受了凉,身体有些不适,竟有了几分西子捧心的味道。她连日照顾贾宝玉,秀美的面庞在冰雪的映衬下,白皙憔悴得几乎透明,笑容却是明媚的:“睡着了。他如今粘着我,趁他睡着,我去补眠一下。”
话落,袅袅娜娜地走远了。
袭人忍不住轻轻叹气。
她悄悄走入屋中,望着宝玉熟睡的面容,心中的忧虑几乎压垮了她。
二爷再过几日就要与宝姑娘完婚了,这样整日里念着林姑娘,如何能行呢?
她不能再纵容下去了,晴雯的存在,不过是饮鸩止渴罢了。
心中有了主意,袭人重新走了出去,缓缓向王夫人的荣禧堂走去。
……
夜渐渐深了。
晴雯把宝玉哄睡下,正趴在床沿小憩,两个婆子突然冲进来,抬手就要将她拖出去。晴雯惊醒,大怒道:“你们作死吗……”
话未说完就被按倒在地,捂住嘴拖了出去。
晴雯又惊又怒,伸长手臂去够贾宝玉,想要向他求救。
宝玉睡的很熟,毫无所觉。晴雯仅着一件内衫,被堵了嘴绑到正院时,发梢、手脚上都已结了一层冰霜。
荣禧堂里,王夫人望着晴雯如画的眉眼,压抑多时的愤怒再也无法克制,大骂道:“下作的狐狸精,看你浪成什么样!勾得宝玉都成什么样了……”
王夫人骂完,心绪难平,胸口不断起伏,站在那剧烈地喘着气。
满屋的仆妇都垂着头,无人敢劝。
王夫人仿佛累极,她慢慢在黄梨木椅上坐下,挥挥手:“将她送出去,我们府里容不下这样的人!”
……
过了两日,晴雯病死了。
王夫人听闻消息,幽幽叹了口气。
她跪在佛堂里,望着菩萨慈悲的面容,虔诚地祈求着宝玉早日康复。
菩萨雕像露出怜爱的笑容。
王夫人一愣,心中有些疑惑,菩萨的面容为何有些像黛玉……她目光无法移动,只觉越看越像。
想起黛玉,想起对她念念不忘的宝玉,她心中更加恼怒。
她心中知道贾母怨怪她,可又如何呢,她是绝对容不下黛玉的。
或许是因为嫉妒贾敏吧。王夫人不确定地想着。
她嫁进荣国府时,贾敏还未满十岁,却是荣国公嫡长女,一个天之骄女,受尽所有人宠爱。
王家的姑娘是不读书的,故而,王夫人不通笔墨。贾敏却琴棋书画,样样拔尖。两人截然不同的生活方式,注定了不可能融洽。甚至,王夫人觉得,贾敏是看不起自己的。
她侍候公婆,卑躬屈膝,贾敏却过着金尊玉贵的生活。她那时候是什么感觉呢?大概只是盼着她赶紧嫁出去。她这样娇气,任性,定然不受公婆和夫君喜欢。
就让她常常暗无天日的生活吧。
她没有表现出对贾敏的厌恶,耐心地与这个小姑子交好,生下长子、长女,渐渐在府中立稳了脚跟。但她心里却都是淬了毒的恶意。
她忍了五年,忍到贾敏定了亲,侯府公子,十八岁的少年举人。
相看时,王夫人陪着贾母在屏风后瞧了林如海一眼,面若美玉,风度翩翩。
贾敏很快成亲了,但她的期待并未发生。林家人口简单,长辈宽和,林如海洁身自好,聪明上进。
王夫人安慰自己,至少,她有子有女,比生不出孩子的贾敏好上千万倍。
然后,贾敏先后产下一子一女。不久后,王夫人的长子去世了。
王夫人的嫉妒经年累月之下,终于演变成了怨恨。
她怎么能同意让黛玉嫁给她最心爱的孩子?
她的嘴角不由扯出一抹冷笑。
菩萨似乎感应到她的情绪,嘴角慢慢动了,慈悲的面容渐渐化作了一抹冷笑,与她此刻的表情一模一样。
王夫人愣住了。
菩萨的双眼慢慢瞪大,刻骨的仇恨从中流露出来。与晴雯被拉出去时的面容如出一辙。
雕像已完全不像林黛玉了。那是晴雯的脸。
“啊——”
王夫人惨叫一声,软倒在地。
第85章
王夫人病了。
此时, 距离贾宝玉成亲之时,只余下三日。
荣国府到处挂起了红灯笼,丫鬟们往来穿梭,忙忙碌碌, 一派热闹景象。
王夫人却整个人捂在被窝里,闭门不出。耳边有一个声音又哭又笑,始终萦绕不去,令她倍感恐惧。
那是晴雯的声音。
她的身体包裹在锦被中, 依旧抖如筛糠,嘶声道:“我没有害你, 你是自己病死的,不关我的事……”
那声音没有回答, 只是呼唤着她的名字,声音里夹杂着无穷无尽的怨恨。
王夫人只觉寒意无孔不入,侵入身体,全身血管冻结, 惊惧蔓延到全身四肢百骸,几乎让人失去知觉。
在这样的折磨中, 她睁着眼睛到了天明。
第二天, 周瑞家的去茗香山请来了赵道长。
赵道长一到,那个声音消失了。他在府中查看了一圈,见没有异常, 留给王夫人一道黄符就离去了。
王夫人紧紧攥着黄符, 终于感觉到些许安心。
然而, 事情却没有结束。
揽镜自照时,身后永远站着一个模糊的影子,死死瞪着她。王夫人将正院所有西洋镜都摔碎,不敢细看。
可每到夜晚,黑暗中总有一双眼睛充满怨毒地瞪着自己,要将她连骨带肉,啃噬入腹。王夫人命人每夜点灯,正院里灯火通明,她却仍不敢闭眼。
即使如此,洗漱时,她还是鬼使神差地将头脸全部沉入水盆中,想要淹死自己。若非玉钏及时发现,将她拉出来,后果不堪设想……
开始有人觉得她是心虚,疑神疑鬼。
王夫人快要疯了。
就在她惶惶不可终日之时,有人禀报说袭人出事了。
袭人的脑袋上,多长出了一张人脸。
那是一张很美的脸,可任谁的头上长了两张脸,都不会令人觉得赏心悦目。
多出来的,是晴雯的脸。
袭人一路冲到了荣禧堂,无人敢拦。王夫人直面着那张熟悉的脸,吓得摔到在地,不住尖叫。
她拼命喊人将袭人赶走,回头四顾,却发现身边的仆妇、丫鬟早四下逃窜,哪还有半点人影?
她被独自留下,被袭人牢牢抓住了手臂。
袭人头上有两张脸,一张脸在诡笑,另一张满脸涕泪。她的声音充满了凄惶无助:“二太太,我都是为了宝玉好啊,我没有想害人。您快和晴雯说,我什么也没做,你让她放过我吧。”
王夫人被袭人死死地抓着,胡乱地挣扎,崩溃地尖叫厮打对方,手中却始终牢牢攥住赵道长给的黄符,直至力竭,昏死过去。
王夫人醒来,已经是第二天。
赵道长重新被请来。
周瑞家的战战兢兢地扶她起来,询问道:“夫人,您怎么样了?”
王夫人看到周瑞家的,紧紧抓住她:“这世上……是不是真的有鬼?我只是把她赶出去了而已,她为什么那么恨我?她是病死的,凭什么寻我复仇?”
周瑞家的不敢答,搀扶着她到了小厅里。
赵道长已了解事情始末,神情冷淡:“府中那丫鬟得的是人面疮,恶鬼缠身,此乃因果报应,恕贫道无能为力。”
王夫人和周瑞家的闻言,齐齐打了个哆嗦。
周瑞家的瞧了一眼王夫人的脸色,艰难地问道:“有什么办法能救她?”
赵道长以为她真心关心袭人,叹气道:“除非有大能愿意耗费法力为她洗净业障,超度冤魂放下仇恨,前去轮回转世。可此乃因果业报,我辈中人修行讲究因果,耗费修为救作恶之人,不仅于己身道途有害,更是助纣为虐!”
王夫人厉声反驳道:“我没有作恶!她只是病死了,关我们什么事?!是她自己下作,勾引主家少爷……”
随着她声嘶力竭的吼叫,一丝若有似无的黑气飘来,缠在她的身上。
赵道长抬手欲阻止那丝阴煞之气钻入王夫人体内,可随着她的怒骂,阴煞之气大盛,赵道长似有所悟,慢慢停住了手。他叹了口气,告辞道:“贫道无能为力,还请另请高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