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秀英真的和人私通了吗?大部分人都不清楚。
那为什么都要说她与人私通?大家都这么说,言之凿凿的,那就是真的吧。
为什么将她沉了塘?没有为什么,依照旧例而已。
……
夜深人静。
谢嘉树五心朝天盘坐在床上,按照功法运行着灵气,经脉随着冲刷不断拓宽,灵气流转,生生不息。清风从窗外吹进来,拂过他的身体,他身体中的杂质仿佛也随风消散了。
丹田中的那株幼苗这两天未发生任何变化,但每日会凝聚出一滴露珠,于他的修行和身体都大有裨益。被凌虐的伤口都已消失不见,皮肤恢复了白皙光滑。
经过这两天的修炼,他灵魂的强度不断增加,已经和这个身体完全契合,虚弱感一扫而空。
仅仅三天的修炼,竟比得上他前世苦修一月。真不知是这个身体的资质逆天,还是宝物的影响。
微微卷曲的睫毛轻轻颤动,谢嘉树缓缓睁开双眼,他好像能听到很远很远的细微声响,虫子爬过枝条,微风拂过树叶,房子里另外七道呼吸声,清晰仿若在耳畔。
身体变得轻盈无比,他从窗户跃了出去,在静谧的黑暗中打了一套锻体拳,直到身体微微冒汗,方停下来。
黑暗中,丝丝缕缕的死气缠绕盘旋着,不详气息愈发浓郁了。
这两天他虽在修炼,村中诸事却或多或少感应到了,但他却没有插手。道家讲求因果造化,天道昭昭,因果循环。想起那些缠绕着的冤孽之气,他就无心救人。
谢嘉树穿越后,冥冥中能感应到天道对自己的束缚减弱,仿若超脱世外,但他救不了该死之人。
……
村长带人去绑黄永德。
他住在水塘边一个四面漏风的破草棚里,床铺是堆在地上的稻草,已经腐烂长了虫,墙边还有些蟑螂蜘蛛之类的。黄永德正躺在烂草堆上睡觉,被几个村人粗暴踢醒了,也只是麻木地躺着,没什么多的反应。
两年多前,黄永德还是村里最富裕的人,住在村中最大的房子里。他脑子活络,村里庄稼常年收成不好,他就用田地和人换了大片山地并山中的湖泊,种树养鱼,卖给县城的酒楼、富商,成为村中唯一的富户。
初开始,村民们见他用良田换了山地,暗地里没少嘀咕他傻,但他们被打脸了。尤其是将山地和湖泊换给他的人,心里无不恨极。
他还有个美丽又能干的妻子,和村中的粗鄙妇人完全不同。他的儿子是读书种子,他雄心勃勃地要供养他去考举人。
举人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岂是他们这种泥腿子可以念想的?对于这些每日劳作也养不活一家的村民来说,黄永德就是异类,让他们如鲠在喉。
两个村民将他架起来,拖出茅草屋。他们动作粗暴,将草堆里的蟑螂虫子惊的四处乱窜,那几个村民也不在意,几脚踩死了。
村长看着他站立不稳的落魄模样,心中攒动着一丝隐秘的快意。他冷冷问道:“老铁他们是不是你杀的?”
黄永德没有回答他,甚至没有看他,眼中空茫茫的,喃喃重复着:“秀英回来报仇了……”
村长目光直直盯住他,眼角突地一跳,一字一字咬牙切齿道:“装神弄鬼!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他向旁边的人示意,马上有人上去给了黄永德几巴掌。
黄永德被打的嘴角出了血,脸高高肿起,却还是神情麻木,仿佛感觉不到任何疼痛。
埋藏多年的嫉恨又冲上心头,村长一双眼泛起厉芒,大步走近黄永德,双臂像铁钳一样箍住他的脖子:“既然你要装疯,就到地下去装吧。”
黄永德的脸已因窒息充血扭曲,却仿佛无知无觉,痴痴望着水塘方向,嘶哑着嗓子吐出几个字:“秀英……带我走……”
……
天空突然聚拢起大片大片的乌云,间或响起几声闷雷,空气也仿佛凝滞冻结。
谢嘉树似有感应,从入定中醒来。他走到窗前,向外看去。天空中弥漫的黑气缓缓交织成一张黑网,笼罩住了整个村子,仿佛要吞噬所有生命。
谢嘉树暗道不好,将这几日炼制的阵石带上,从窗中跃出,向水塘飞掠过去……
……
嫌疑人黄永德已经死了,但灾厄没有停止,或者说,这恰恰是开始。
没有人不怕死。
村里又来了个道长,这次是村长亲自上茗香山求来的张真人,法力十分高强,一来就在水塘边摆起香案,开坛做法。
同时,村里计划着填了水塘。
第3章
贫困究竟能滋生多少罪恶呢?
衣食足而知荣辱,仓廪实而知礼节。当物质匮乏到极致,一部分人或许会保持质朴、务实,但另一部分人,他们愤恨、愚昧、倾轧,就像阴沟里的老鼠,阴暗可怖。
贫困并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他们世世代代被困在这贫瘠的土地上,艰难、死气沉沉地活着,无力摆脱这种三餐难继的命运,也见不得有人特立独行,挣脱这困厄。
甚至,有人眼见着别人的财富红了眼,生出了占据之心。
当阮秀英背负着莫须有的污名,屈辱死去时,她的心中充满无力的绝望。迷迷糊糊中,她看到她的长子康成游向她,十三岁的文弱少年,常年闭门读书,水性又能有多好?终究是一场徒劳。
窒息的痛苦,死亡的可怖,都比不上一个母亲此刻心中的担忧惊惧。
不知道过了多久,再次醒来时,她正在水中游弋。四处寂静,仿佛一个深渊囚牢,将她困在水底的一方天地。她知道,她已经死了。
渐渐的,神智逐渐浑噩,许多记忆开始被遗忘。
可是她怎能甘心?
她还不知道她的康成是否得救,她腹中未出世的孩子还在怯怯地叫着娘,她一生的清誉毁于一旦,她怎么能就此忘记一切?
恨意席卷了她全部心神。
几百年来,这水塘死了无数女子,她们虽重入轮回,却在水底不见天光之处积聚了浓重的阴气和怨气,她心中一股怨恨凝而不散,竟是引动了这些阴气和怨气,以她的灵魂为载体,最终融为一体。
她的魂魄被黑气覆盖,日渐凝实。
……
黄家村家家户户闭门不出,村中已经看不到人迹。
但鬼要杀人,躲在家中又有何用处呢……只是三日,当年陷害阮秀英的人就死的七七八八。
却是将村长留到了最后。
天上乌云翻涌,声声闷雷炸响,明明是白日,天色却阴沉灰暗如夜幕降临。狂风大作,破旧的窗纸被吹得呼呼作响,仿若要撕裂一切,冲进屋子里来,择人而噬。
妇人一家惶惶不安地躲在家中。二妞和三郎也敏感地察觉到气氛的不对劲,不敢再淘气,一左一右扑在母亲怀里,乖巧的不像话。
谢嘉树在这房子里布好防御阵法,就悄悄出了门。
他之前不想插手,未尝不是因为几分怜悯之心,现在却已改变主意。那鬼物因黄永德之死发生了变异,恐怕早晚会变得理智尽失,肆意杀人。
况且,他实在想见识一下这个茗香山上的张真人。毕竟,他对这个世界的天师界一无所知,以此为切入点,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
水塘边。
只见香案翻倒,地上遗落着一个香炉、一些符纸和一把折断的桃木剑。张真人提着半截桃木剑,正满脸惊骇欲绝地夺命狂奔,后面则跟着村长和几个村民。
在这世间,真正有道行的天师终究罕见。
水塘边躺着一具尸体,数条细藤蔓穿过尸体,几下就将之绞得粉碎,大量的鲜血混着碎肉末流了一地。细藤蔓边是一团黑色状似人形的雾气,却比人类高了几倍,并且以一种怪异的姿态无限拉长着,像一缕炊烟,眼看就要追上几人。
村民们疯了似的尖叫着,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着,不敢回头看一眼。那黑气越拉越长,越拉越长,突然直直扑下来,将跑在末尾的两人扑了个正着,一条细藤蔓瞬间窜入两人的身体,将两人串在一起,更多的藤蔓缠绕过来,没一会功夫,地上只余一摊血水。
张真人见了,脸上露出不忍之色,边跑边手忙脚乱地往怀里掏符纸,不管不顾地往那鬼物身上扔去,那些符纸接触到鬼物却只燃起几簇微弱火光,霎时又熄灭了。
那团黑气对他的攻击也毫不在意,身体拉长,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啊啊啊——”张真人看着头上的阴影,整个人直接吓瘫在了地上,眼泪不受控制簌簌往下掉,很是可怜。他虽颇有名气,但安享供奉多年,实际上并未真正遇见过什么厉害的鬼物,若是知道有这种鬼东西,他绝不敢来的。
出乎意料的,鬼物没有理会他,嗖忽追上了前头的村长,细藤蔓呼啸而过,当胸穿过他的身体,往上一提,将他挂在了半空。村长此刻已被恐惧支配,脑中一片空白,全身痉挛,竟是连痛叫都不敢发出来。
这时,黑气突然不动了,它的身体翻滚着、翻滚着,现出一张白惨惨的,僵硬的脸,一双黑洞洞的眼睛盯住村长,脸上缓缓拉扯出一个诡异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