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嘉树定睛一看,才发现是两个四五岁的孩童,一男一女,俱都是枯黄的头发,瘦瘦小小的。
妇人自然也瞧见了,她叉着腰,大声骂道:“二妞,三郎,你们两个鬼鬼祟祟做什么!活干完了?”
两个小孩被她一吼,吓得跑走了。妇人也不管他们,利落地给谢嘉树收拾好房间,拿着那锦衫欢欢喜喜地出去了。
谢嘉树叹了口气。现今他魂魄不稳,灵力空虚,又没有趁手的法器。画符所需纸张,朱砂也有讲究,现在无法寻得。为了尽快掌握自保手段,他只好寻了这栖身之所暂居几日,修养一番,更兼巩固境界。
关了房门,他用石子摆了个粗糙的聚灵阵,开始盘膝打坐。
……
京城,靖安侯府。
距谢嘉树被拐,已经过去三天,靖安侯夫人却每刻都置身于煎熬之中。她仿佛又回到了三年前独子意外身殒那一天,她也是如此惶惶不安地等待着,却只等到一个噩耗,一具冰冷的尸身。
靖安侯现任九门提督,是真正的实权人物。他亲自带人连夜封了九门,只许进不许出,撒网式遍寻京城,连圣上都惊动了。
官兵深入各个黑市,人贩子也抓了一茬茬,终于寻到了一些蛛丝马迹。谢嘉树身上的金银配饰都被融了重铸,玉佩却流入了黑市,靖安侯府顺藤摸瓜,刚寻获歹人踪迹,那些人却与过路的匪徒发生械斗,一夜之间全部被杀。线索自此中断,谢嘉树不知所踪。
靖安侯夫人听闻这消息,一病不起。
……
天蒙蒙亮,外面突然一阵吵闹声、哭喊声。妇人一家都被惊醒,慌里慌张地跑了出去,谢嘉树不动声色地跟了出去。
“出什么事了?”妇人抓住一个相熟的,急急问道。
“又死人了。”
原来今早有几人路过村里的水塘,发现水塘上飘着一具尸体,全身被藤蔓绑缚着,不知道泡了几天,已经发胀发臭。谢嘉树长得矮,站在人群外面,从缝隙里往里看,只影影绰绰见到死者的妻子正扑在尸体旁,哭声凄厉。谢嘉树默默听着村民的议论,得知这是近月来第三个离奇死去的人。
仔细看去,原来这水塘竟是村中浓郁死气的来源。
发现尸体的那几人脸上还满是惊恐,其中一人看到村长也过来了,不由冲上前去,紧紧抓住村长的手,大叫道:“水塘里有鬼!老铁是被鬼抓走的,村长救我……”
“闭嘴。”村长怒道。
气氛一时凝滞,连风似乎都僵死了。
这时,一个疯疯癫癫的男人突然拍手叫起来,“是秀英,秀英回来报仇了……”只见他瘦骨嶙峋,蓬头垢面,浑身酸臭,一张脏兮兮的脸表情怪异,似哭似笑。这形容,岂不像疯子?他边重复喊着这一句话,边赤着脚疯跑,一下子跑远了。
村民们脸色很不好,却没人理会他。鸡鸣时分的天光带着几分凄迷,把所有人的脸映照的晦暗不清。
谢嘉树一一扫过这些人的面相,奇异地发现有好几个人身上都缠绕着一丝冤孽之气。
因果轮回。只有造了恶业,才会招致冤报。
第2章
这个水塘死过很多人。
最开始,是村里惩罚不守妇道的女人的方式。这个习俗已延续了几百年,天经地义的事情,从来没有人觉得有什么不对。
两年前,阮秀英怀着身孕,被村民们用细藤蔓捆着一路拖过来,沉了塘。
阮秀英有个考中秀才的神童儿子,舞勺之年的少年郎满怀赤子之心,不肯相信母亲和人私通,跳下水去救她,反被淹死了。这是黄家村唯一的一个秀才,但人们也只叹了一句生命无常。没有人觉得惋惜,有个私通的母亲,他的前途早断了……
阮秀英的丈夫黄永德跪在村长家门前哭求了一天一夜,事情也没能转圜,待他听闻消息踉踉跄跄赶到水塘边,妻儿全没了,自此发了癔症。
谁也没有想到,相安无事了这么多年,会天降横祸。一个月,三条人命,俱是被一条细藤蔓捆着,悄无声息地淹死在水塘里。
太阳已经慢慢升起,从层层叠叠的云朵缝隙里漏出道道金芒,却无法缓解人们身体的僵冷。风从水塘边吹过来,带着一股泥腥气。村民们愈发毛骨悚然,只恨不得离水塘越远越好,陆陆续续离开了。
谢嘉树跟着妇人一家往回走。
“金嫂子——”
一个扛着锄头的大妈从后面追上来。正是插秧苗的季节,田里缺水的很,她趁着夜半悄悄去了田里,费了半宿功夫,将均流向各个田地的水源都偷偷截断了,只留了自家的出水口,水量一下子充足起来。她一路走回来心情极熨帖,没想到路上就遇见了这事。
她和妇人沾着亲,常常来往。只见她神神秘秘地凑到妇人身边,又四处张望了一下,恰好看到一旁眼生的谢嘉树,只得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改口道:“这孩子长的可真俊啊,怎么没见过?”
妇人因为刚刚的惊吓,脸还煞白煞白,她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回道:“这是我娘家侄子,我嫂子托我照看几天。”
大妈难得在这穷乡僻壤见到如此钟灵毓秀的孩子,但心中有事,也没多想,又夸了他几句才悄声道:“你说,真的是阮秀英回来报仇了?”
妇人的心脏还在砰砰跳,抿了抿嘴唇只是摇头。她向来只愿顾好自家的一亩三分地,不爱道是非。
大妈一手握着锄头,另一只手从兜里掏出一条汗巾,边擦脸边鄙薄道:“我们又没有掺和当年的事,你怎么怕成这样。”
“就是没掺和,更不能管。你仔细她听见了,下一个就找你!”
大妈擦脸的手僵住了,说不出话。
……
接下来两天,村子里人心惶惶,谢嘉树这个生面孔,反倒没引起什么注意。偶有人问起,妇人一律推说是娘家侄子。
谢嘉树正好闭门不出,专心修炼。
因村中的紧张气氛,妇人索性将家中五个孩子都约束在家,由14岁的长子看顾着,孩童不知事,家中盈满了童言稚语,在草木皆兵的村子里,竟是难得的温馨宁和。
二妞和三郎见到年纪相仿的小哥哥,很是稀奇,总是偷偷地瞧他,像两只鬼鬼祟祟的小松鼠。谢嘉树毕竟不是真正的稚童,不知如何应对,颇有些困扰。
妇人偷偷将谢嘉树的衣裳藏了起来,也不敢张扬,只安心在院子里做针线,一针一针,认真仔细,完全不掺和暗中那些勾连。
她的丈夫满身是汗地从田里回来,像是热狠了,快步走到水缸前舀了一碗水,咕噜咕噜大口喝起来。妇人忍不住唠叨他:“仔细肚子受了凉,屋里还有草子茶,喝那个是正经。”
说着不由的放下了手中的针线,快步去屋里倒了茶过来。
这时,若有若无的喊叫声从远处传过来。“秀英回来报仇了,回来报仇了……”
这个喊叫的人,就是阮秀英的丈夫黄永德。妇人的丈夫叹了口气,道:“村中的老人又请来个道长。”
“那些道长要是有真本事,事情早解决了。”妇人不以为然道,将热茶递到丈夫手中,重新坐回凳子做起针线。
“秀英回来报仇了,回来报仇了……”
丈夫听着外面模模糊糊的喊叫声,打了个寒噤,突然道:“你说,会不会根本不是鬼……世上哪有鬼,黄永德杀了人,故意这么喊,是为了蒙骗我们,当初他替儿子收尸时那模样,我现在想起都还发抖。”
当年黄永德踉踉跄跄赶到水塘边,听说妻儿全下去了,不管不顾也往水里扑,还真让他把儿子泡的发白的尸身拉了上来。
他仿佛痴了,瘫坐在水塘边,双手一直死死抱着儿子的尸身,几天后都发臭了也不肯放。嘴里一直喃喃着他媳妇是好的,儿子特别乖,一有人靠近,他又像一只受伤的野兽,凶狠又警惕。
很多人去围观,对于这个死气沉沉的村子来说,这样轰动的事是少有的,村中着实热闹了几天。
有些人看不过去,去劝他看开点,反被踢打咒骂。他的声音充满了浓烈的恨意,死死盯着他们:“我诅咒你们,诅咒你们都不得好死!”
后来,也不知道他带着儿子的尸身去了哪里,再出现时,疯的更厉害了。但很多人都没有忘记他那刻骨仇恨的眼神……
妇人却不相信丈夫的猜测,道:“他没得吃没得穿,身体都破败成那样了,哪能杀几个天天干力气活的汉子。”
“你个妇道人家懂什么!他就不能使手段、用工具……”
妇人睨了自欺欺人的丈夫一眼,闭了嘴。
……
和妇人的丈夫有相同想法的并不少。
“我看就是黄永德那个孬种干的。”
“黄永德说是鬼来报仇了,鬼呢?在哪儿?谁见过?”
“我看还是把黄永德抓起来!”
“那种贱人,难道不该死?就那孬种宝贝着。”
“我看他是宝贝神童儿子,谁知道是不是他的种。”
“……”
几个人说的越来越难听,仿佛已经得出了结论,但他们心中是否也如此笃定,就不得而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