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这个支撑没了,他的身体自然衰败得更快。
李翕不是不想救他,而是实在无能为力。
他们两个的医术从根本上来说就是同出一源,所以哪怕他身为灵鹫宫的宫主,也想不出更多办法。
他能做到的极致,就是用自己的金针替对方稍微减轻一些卧病在床的痛苦,好让其能在清醒时多和原芙月西门吹雪说几句话。
李翕原本以为原芙月知道这事实后会很失望很难过,可结果她只是揉了揉眼细声表示她知道了。
“……抱歉。”李翕低声道。
“不用的。”她摇头,眼底终究泛起了泪花,“这又不是宫主哥哥的错。”
接下来的时间里,她几乎每天都是挂着笑去西阁内看西门大夫的。
没多久,二月就到了,李翕也要离开了。他毕竟是灵鹫宫的主人,不能离开天山太久。
不过离开之前,他把自己的独门金针教给了医理基础很不错的西门吹雪。
天气并未转暖,下了一整个冬天的雪也没有开始融化的迹象。
原芙月穿上自己最厚的披风,一路送他出了城。
临别的时候,李翕又跟她提了一次灵鹫宫管哨的事,要她好生保存,日后该用时就用,不必犹豫。
她点头应下:“我记住了。”
“行了,那你就回去吧,外头风这么大,别冻坏了。”李翕道。
原芙月再度点头,点完轻声补了一句一路小心。
双方互相叮嘱结束,这别也算是道完了。
于是各自上马,各自归家。
……
西门大夫是在李翕离开半个月后去的。
这半个月里,因有西门吹雪日日为他施针镇痛,他的精神倒是始终不错。
阴沉了一冬的天终于放晴那日,他更是醒得格外早,还主动表示要去阁外坐会儿晒晒太阳。
有那么一瞬间,原芙月差点以为有奇迹出现,但下一刻她就清醒了过来。
她知道,这同奇迹没什么关系,不过是彻底油尽灯枯之前的回光返照罢了。
不过最终她和西门吹雪还是遵循了他的愿望,扶着他出了房门,让他晒到了太阳。
他倚在软椅上,目光很远。
就这么望了片刻后,他忽然抬手指了指堂前那棵梅树道:“我记得你们从前最喜欢在那比试。”
“每回阿月过来,总要拉着阿雪比上大半日,喊你们吃饭都不愿意停。”
原芙月抿了抿唇,说那是因为阿雪哥哥实在是太厉害啦。
西门吹雪没有发表什么意见,但目光也同他们一样投向了那棵树。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他父亲叹了一口气。
这口气很长很长,像是足足叹过了他们父子在太原定居后的所有岁月。
叹完之后,西门大夫又低声道:“我真舍不得你们。”
“可舍不得也没有用,我真的要走啦。”
说后半句的时候他尾音轻快,仿佛自己谈论的根本不是离别。
于是西门吹雪和原芙月便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知道他们一定会为他伤心,可生老病死皆不可控,所以他还是希望这伤心不要持续得太久。
原芙月自己未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否则这半个月来,她也不会每天都挂着笑容去看他。
然而现在真的到了这一刻,她发现她依然很难接受。
她咬着唇不开口,声音是忍住了,但眼泪却还是砸了下来。
看着她这样无声地哭泣,倚在一旁的西门大夫也不好受。
他勉力抬起手,按上了她的脑袋,同时另一手又拉住了自己的儿子。
仅是这样简单的两个动作,就让他用完了几乎全身的力气,所以再张口的时候,他的声音较刚才弱了数倍。
他没有劝原芙月别哭了,也没有叮嘱西门吹雪什么话,他只阖了阖眼,说今天的太阳很舒服。
说完这一句,他就平静地闭上了眼。
察觉到自己脑袋上的手骤然落了下去,原芙月再忍不住放声哭了出来。
她想西门叔叔一定说错了,今天的太阳明明一点都不舒服,甚至冷过风雪漫天的时候。
大约是因为在这一刻已经彻彻底底地宣泄过,后面真正陪同西门吹雪一道操办丧事时,原芙月反而很平静。
西门大夫生前虽是晋地有名的神医,但真正与其有来往的人其实不多,所以他的丧事自然也办得很简单。
不过当天夜里,原东园就带着妻子和儿子从城西赶到了万梅山庄。
他看起来是真的有几分悲切,给逝者上香时表情虔诚,目光遗憾。
上完香,作为长辈,他还顺便宽慰了一旁的西门吹雪几句。
与此同时,原夫人也试探性地对原芙月道:“阿月,你也别太难过。”
她劝这句是出于好心,但她们母女这么多年来都感情淡淡,以至于真到了要表露真心的时刻,语气也显得极干巴。
原芙月其实听出了她的忐忑和纠结,但在这个时候,她实在无心去做更多回应。
所以最后她只是沉默着点了点头,没有开口。
……
丧事的流程彻底结束后,原东园跟西门吹雪表示想接原芙月回家,问他愿不愿意。
西门吹雪:“这得看她愿不愿意。”
原东园:“……”
原芙月若是愿意,那他也不用绕个弯来问西门吹雪了啊。
然而西门吹雪的态度始终很明确,他不会干涉原芙月的选择,并且不介意她在万梅山庄一直住下去。
话说到这个份上,原东园也没辙了。
他看着刚满十五的西门吹雪,脑海中不由得浮现起了十三年前第一次见到这孩子时的场景。
最后他叹了一口气,道:“我不希望阿月继续住在这里是有原因的。”
此话一出,西门吹雪终于挑了挑眉,那表情大概是在问为什么。
原东园望了这个比冰雪更冷的少年好一会儿,而后才像是决定了什么似的张口道:“咱们换个地方说话。”
西门吹雪一直不太喜欢原东园,所以从小到大,他们都没什么交流。
但这一回事关原芙月,他觉得还是有必要听听其到底想说什么。
两人绕开灵堂又穿过回廊,往万梅山庄后山走去。
行了约有一刻钟后,原东园率先站定,侧过了身。
原东园道:“我知阿月同你们父子感情好,也知她从前的确在家中受了委屈,但若是让她一直住在万梅山庄,我实在无法放心。”
“我没有不信任你的意思,你虽然才十五岁,但武功和剑法放到江湖上,已算一流,何况我也知道,你定会好好护着她。”
西门吹雪:“那是为何?”
原东园:“她今年已经十三了,正是快慕艾的年纪,我怕她在这住久了会喜欢上你。”
饶是西门吹雪已经做好了心里准备,也万万没想到,原东园的理由竟然是这个。
他觉得奇怪极了,虽然他其实不认为原芙月会喜欢他,因为她显然是彻底把他当兄长看的,但退一步来讲,就算原芙月哪天真的喜欢他,那也不算什么特别严重的事罢?
见他露出不解的表情,原东园抬手揉了揉眉心,长叹一声后才继续解释道:“她喜欢谁都可以,但绝不能是你,因为你们是兄妹。”
第19章 关系
原东园话音刚落,西门吹雪就愣了。
“兄妹?”他将信将疑道。
“是,兄妹。”原东园的表情和语气都很笃定。
说罢不等西门吹雪再开口,他便又继续道:“十三年前的事,你还记得多少?”
西门吹雪想了想,说很少。
原东园并不惊讶:“那时你才两岁,不记得也正常。”
“但我想你总该记得,那年你父母带着你来了太原后,是先在无争山庄住下的。”
“所以呢?”西门吹雪的神情已经恢复了平静。
“全太原城的人都知道,那年上元,有贼人混进了无争山庄之中,给我夫人和儿子下了毒。”原东园道,“当时我花重金找了从晋北到豫南所有的大夫,在所有人都束手无策之际,你父亲他揭下了我派人贴在太原城中的告示,说愿意一试。”
其实在那之前,原东园已经见过了不少揭过告示的大夫,但得到的答案无一例外都是这毒解不了。
西门大夫带着自己的妻儿上门时,原东园几乎没抱什么希望,却不想这位一看就身体孱弱的大夫看过症状之后,竟表示可以一试。
原东园当即把这家人留了下来。
见对方的妻子和自己的夫人一样也怀着孩子,原东园还特别安排了他们住在正院边上,方便照应。
当时他们俩的妻子一个怀胎八月,另一个七月,都是需要特别小心的时候。
原夫人怀了八月,又中了毒,连床都下不了。
西门大夫一开始是准备配解药出来的,但他们一家住下的当晚,那毒又发作了一次,直接影响到了原夫人的胎气。
原东园见自家夫人痛苦成那般,连解药都等不了了,问他可还有什么别的办法。
而他问完脉,脸色却是彻底变了。
他告诉原东园,原夫人肚子里的孩子,极有可能会保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