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刻,她明明那么羞赧,那么害怕,那么无措,可只因为担心他“难受”,竟应了他那句“臭不要脸”的话。
他双手掌住她的脸,在她的额头小心翼翼地,印下了浅浅一吻。
她同样小心翼翼地望着他:“你真的……没事吗?”
“是会有一点点难受,但是过一会儿就好了。”他眼中的欲望为柔软的爱意替代,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你放心吧。”
她终于舒了一口气,身上的燥热也终于渐渐退去。
“走。”他对着她微笑,“回去了。”
日暮时分,两个人才回到大路之上。自顾自下沉的夕阳将二人的影子拖得老长。
桓是知看着地上的影子,仰起脸对他笑:“你猜我想起了什么。”
他淡淡道:“书院的后山。”
他一说即中。她对这份默契,也毫不惊讶。
在尼山书院之时,不知有多少个黄昏,他和她也是这样,沐浴在金灿灿的余晖之中,一边散步,一边说话。
那时是在杭州,如今是在建康。未来,尚且不知会去哪儿。
他牵着她的手,十指紧扣,慢慢往前走。
彼此手心的温度,比阳光更温暖。
无论未来会去哪儿。只要他和她能一直这样手牵着手,去哪儿都没有分别。
她永远是他不愿意放弃的“软肋”。
而他,永远是她闪闪发光的少年。
第一百零一章 重聚
上午。杭州一处人家的院内。
一个妇人站在天井中央, 双手叉腰, 气沉丹田, 大喊一声——
“马念知!马念才!”
声音直穿云霄, 院子一角的那棵樟树之上的几只幼鸟,也惊得将好奇探出的脑袋缩回了窝。
“来了——”
两个异口同声的稚嫩的童声自回廊传来。那妇人循声望去, 只见两个小孩子张着双臂,飞奔而来:“娘亲!”
“站好!”妇人抱着双臂拒绝拥抱, 一双眼睛上下打量着两个孩子, “把手伸出来。”
两个孩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极不情愿地把手心摊开。
“我就知道你们没有好好念书,瞧这双手,是不是又去玩泥土爬树了?”妇人在二人的小胖手上拍了拍, “娘亲这才出门几天啊, 就这么不听话?”
其中那个八九岁的男孩急急摆手:“没有不听话。我们听了娘亲的话, 这几天没有睡到日上三竿。”
“对对对。”旁边六七岁的那个小女孩接话道,“娘, 我们今天一大早就已经起床了。”
“一大早起床, 玩泥巴?”妇人才不吃这一套,“马念才, 你是哥哥。你去,把你这十天的课业拿过来给我看看。”
“娘……”马念才求饶地傻笑着,“怎么多日没见,娘亲还更年轻了?”
“少来这一套。”妇人眯起眼, “快去。”
妹妹马念知在一旁窃笑。
“你笑什么?”妇人转向女儿,“你功课写完了?”
“写完了!”马念知大声回答;心中暗暗庆幸,幸好自己懂得“先苦后甜”,在娘亲出门后三天就把功课一口气写完,然后疯玩了七八天。
“很好。”妇人赞许地点点头,“那你现在把《木兰辞》背一遍。”
马念知一愣:“现在?”
娘亲布置的功课之中,确实有每天抄写一遍《木兰辞》的内容。可是,她在第一天就直接抄了十遍。背是早就背下来了,可这十来天没复习,小姑娘心里还是有些发怵。
要知道,每次只要背错一个字,就又得多抄一遍。
妇人催道:“快背。”
“唧唧复唧唧……”马念知硬着头皮开口,忽见院门口进来一个人,立时欣喜地大叫:“爹爹!”
马念才也立即如见到救星一般,跟着喊道:“爹爹!”
这位亲爹却并没有立时回应他们的热情,而是径直冲到那妇人面前,抱起她转了个圈,喜道:“是知,你可算回来了!”
这位严格的母亲,正是当年不可一世的桓小姐。
而这位依旧充满活力的“中年大叔”,正是当年意气风发的马公子。
岁月对二人都很仁慈。
虽然两个人都已经过了三十,面容身材却没什么大变化,瞧着与二十多岁时无甚差异。
“行了,放我下来。”桓是知笑盈盈地嗔道,“一把年纪了还这样。这还当着孩子的面呢。”
两个孩子一脸“我们已经习惯了”的表情。
“你怎么不在家看着孩子?又跑哪儿去了?”桓是知看着他。
“我知道你今日回来,出门给你买吃的去了。”马文才扬了扬手中的糕点,“两个孩子,不是让马统看着吗……他人呢?”
马念知和马念才立刻打小报告:“爹爹,马统叔叔他又去找街口的小秋阿姨了!”
桓是知瞪着马文才,马文才连忙陪笑道:“情非得已,人之常情嘛。”
他放开桓是知,又抱起女儿:“哎呀,我们念知刚才是在给娘亲背诗吗?真了不起呀。”
“有什么了不起的?”桓是知收起笑容,“你看看他们的手上,尽是土,一点墨水都没沾。”
马念知的眼珠转了转,向马文才使了个眼色:“爹爹,你说说,娘亲不在家的这十几天,我们乖不乖啊?”
“乖,当然乖。”马文才立刻道,“念知和念才都很乖。念才的箭术更上了一层楼,念知还第一次下厨,亲自给爹做了鸡蛋羹呢!”
“那都是爹爹教得好。”马念才有一些小小的得意,“爹爹的武艺天下无双,去年考上武状元的那个人,不也是得了爹爹的指点才得以进步的吗?”
马文才一脸神秘:“那你们知道,爹爹的武功为什么这么厉害吗?”
两个孩子配合地摇头:“不知道。”
马文才笑眯眯地揭露谜底:“因为爹爹的武功,是你们娘亲教的!”
“去你的。”桓是知终于绷不住笑起来,“别当着孩子的面胡说八道。”
马念知见娘亲脸上终于又有了笑意,立刻乘胜追击:“爹爹,你放我下来。娘亲大老远从会稽回来,自然累得很,我去给她做鸡蛋羹。”
“行了,别拍马屁了。这一回看在你们爹爹的份上,就不罚你们了。”桓是知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你们三个啊,总是联合起来欺负我。总有一天,我会被你们气死。”
“谁敢惹我们是知生气啊。”一个温柔的女声自身后传来。
桓是知忙回头:“谢姐姐,你怎么不休息一会儿。”
谢道韫笑道:“你们在这儿聊得这么开心,我怎么舍得一大清早睡懒觉啊。”
“谢先生。”马文才也忙上前行礼,“我适才见只有是知一个人回来,还以为你无暇抽身来呢。毕竟,尼山书院已经开学了。”
“适才随人去了客房,放了一下行李。”谢道韫解释道,“这文知学堂乔迁之后终于开学,是知又亲自上尼山请我参加开课典礼,我如何能不来呢?更何况这几年,尼山书院最优秀的学生,有不少都是从你们这个文知学堂出来的呢。”
听名字就知道,文知学堂是马文才和桓是知共同开办的学堂。
马文才从朝廷请辞之后,两个人最终决定回到杭州,但都有一些迷茫。
虽说凭着之前留下的积蓄,二人并不用担心吃饭的问题,可无所事事的生活实在是非常无趣。
尤其是马文才。一个原本日理万机的大将军突然赋闲,虽说成日读读书练练剑,日子过得倒也清闲快活,可桓是知看得出,他多少有些不适应。
想起在太原教书的日子,桓是知心念一动,便有了办学堂的念头。
马文才一开始并不怎么赞同。桓是知每每提起来,他都是一脸不情愿:“教一帮小屁孩念书写字,练剑习武?我才不要。小孩子太麻烦了。”
可是他拗不过桓是知,终于还是帮着她将学堂办了起来。一开始也只是在二人置办的房屋的小院中;到后来,学堂越办越好,名气也越来越大,二人便有了为学堂重新选址的打算。
如今,这一愿望终于成真。桓是知向各位亲朋发了请帖,邀请他们来参加文知学堂开课典礼;还亲自跑上尼山,去请谢道韫。
马文才看着她一本正经的认真模样,笑道:“当初我们的新婚请帖,都没见你写得这么认真。”
当年,马太守在听说马文辞去大将军,同桓是知离京之后,并不怎么理解。二人便也没有大张旗鼓地办喜事,只在一些旧友的见证下拜了天地。
对此,马文才心中一直有愧。
“你又想多了不是?办喜宴麻烦得很,做新娘子累得半死,也傻得很,我才不愿意呢。”桓是知看出他心中的遗憾,推了推他,“但是,这个不一样,这比成亲啊,更是好事。”
“是是是,这是教书育人,是一等一的大事。”马文才显然没少受“桓先生”的“教育”,“小生谨记在心了。”
桓是知笑:“知道就好。”
马文才也拿起笔:“不过说起来,那帮小屁孩还真挺有意思的。第一年的那一批学生,有的已经入朝为官了呢。这么想想,心中还有些许的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