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在医院里工作的福,韩丽从每天新到的伤员里了解了最“及时”的战况,但是田纳西战役啦、布尔河战役啦或者摩根将军之类的词汇对韩丽来说完全是新鲜的,韩丽确定记忆里没有这些知识点,也就没法因此推断出战争具体的进程,甚至连南北战争结束的日期到底是1865年还是1869年韩丽都不确定了,但是不管怎么说,那还是很遥远的未来。
对所有人无差别产生巨大影响的是南方邦联货币大幅度贬值和与之相对的食品和日常用品的价格不时的来个三级跳。大量的粮食被服都被军需部征收了,人们终于开始进入韩丽早在1861年就做好心理准备却一直没有机会体会的战时紧缩生活。
白面粉已经完全不可见了,玉米粉倒是能买到,但是价格贵得像是在称金粉。饼干,面包和蛋奶饼这些日常的点心全都消失了,韩丽最爱的那家点心店紧闭大门贴着出兑的告示。肉店里牛肉售罄了好些日子了,羊肉的价格像是高不可攀的贵妇,对比之下野猪肉和鸡肉的价格就不算太离谱了——但是都属于买不起的那一档价格。幸亏今年的蔬菜大丰收,而不易储存和运输的特点使军队完全无法征用,所以蔬菜的价格不涨反降,很多穷苦人家不至于断粮饿死。
蟒蛇封锁已经非常完善了,茶叶、咖啡、丝绸、鲸骨(那件紧身衣还得继续服役)、香水和香料变得极为稀少,仅有的几处交易的地方流通的都是黄金,金首饰按重量计价。韩丽趁机把之前攒下的一磅咖啡豆换了两枚西班牙金币——可想而知物价有多离谱。沉甸甸的金币摸起来真尼玛幸福。
但幸福总是短暂的。
现在韩丽正站在医院门口对着“黑杰克”运气:巴特勒先生又来亚特兰大了。整个亚特兰大乃至整个乔治亚州都找不到比“黑杰克”更神骏帅气的种马了,这一定花了巴特勒先生很多钱。
“呦,真巧啊!”巴特勒先生从黑马后边转出来,一脸真诚的耍流氓。
“我忠诚的希望你是骑马摔了腿,或是被门挤了头。巴特勒先生大半夜的来医院总不会是来探望谁的吧?”
“我正是来探望的,恐怕除了我没有别人会这么体贴了。我是来给‘提灯天使’送绷带的。”巴特勒先生说着从胸前扯出折得漂漂亮亮的胸花,迎风一扬展开成一块手帕,故作姿态的揩揩眼角,“一想到天使受伤的手我就夜不能寐。”
这都是哪辈子的事了,韩丽手上开信刀划的口子上的血痂都快掉完了,她已经无奈得连白眼都懒得翻了。
“绷带呢?”韩丽觉得自己不拆台都对不起巴特勒先生这让人全身起鸡皮疙瘩的表演。
“……”巴特勒先生沉默。
“忘带了?”韩丽都不觉得累了,乘胜追击道。
“怎么会呢!”巴特勒先生略停了停,继续说:“没有比中国丝绸更能代表我崇高的敬意了,这款真丝绷带是我的心意。”说着就把刚刚还在揩眼角的手帕递出来了。
连一旁的海薇都不忍直视了——整个亚特兰大都知道斯嘉丽对于绷带的消毒是多么丧心病狂的坚持,这位先生刚刚揩过的眼角还挂着眼屎呢。
“海薇,收下它。我们裱起来挂在医院门厅里。它是这位绅士支持邦联的证据。”韩丽嘲讽全开,海薇上前接住了手帕。
彼得大叔驾着马车缓缓的停在台阶旁边,他在沉默的表达对韩丽的保护。因为梅兰妮要参加已婚妇女为丈夫祈祷的教堂活动,所以彼得是专程来接韩丽的。
“今夜的星空是多么美丽,能与佳人漫步在这繁星中一定是不可多得的体验,请允许我骑行在马车左右。”巴特勒先生骑马跟在彼得大叔马车旁边一本正经的搭讪。
韩丽看到彼得大叔的肩膀明显僵硬了一下。他一定有话要说,但是碍于黑人的身份他不好在白人说话的时候插嘴。
“这不大好吧?”韩丽说:“天黑路远的,万一你和杰克一起迷路了,就像当初和查尔斯顿的布朗小姐一样,那你就要在娶一匹马或者找到黑杰克的兄弟姐妹决斗一场之间做个选择了——当然了,我们都知道你会选什么。”
彼得大叔不明白韩丽在说什么。但是海薇很不厚道的笑了,嗤笑声在安静的夜晚是那么的刺耳。
“要不是我知道你完全不喜欢我,我都要以为你是在吃醋了。”巴特勒先生一点都不尴尬的笑着说。
韩丽无力的靠在马车的靠背上,已经对这个刀剑不进的人没办法了。
在巴特勒先生用不带查尔斯顿的口音朗诵的关于星星月亮和玫瑰的十四行诗终于进行到尾声的时候,彼得大叔的马车拐进了桃树街。
“看到你这么喜欢我读的诗真是令我受宠若惊,但是恐怕我只能走到这里了,在没有收到邀请的情况下继续往前走会被人质疑我的教养的。晚安奥哈拉小姐,祝你做个好梦。”巴特勒先生脱帽致敬。
一句都没听懂昏昏欲睡的韩丽下意识的回嘴道:“请你不要欺负‘教养’这个词,作为一个良好品质的形容词,它表示早就跟你划清界限了。”
巴特勒先生的笑声又引发了胸腔共鸣,这让声音传的更远了。桃树街道边的好几家别墅都有灯火靠近临街的窗户。彼得大叔猛甩了一下缰绳,马车加速远离了这个还在不断大笑的人。
已经是第七天了。
天还没完全黑透,医院里的姑娘们就已经对韩丽指指点点了起来。不用猜,医院大门肯定旁边又出现了黑杰克。
韩丽已经用尽了自己所有知道的冷嘲热讽的词,这段时间除了工作就是不停的翻字典,词汇量暴增。但是巴特勒先生要么是出生的时候忘了把脸皮带到这个世界来,要么就是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携带着死皮赖脸病毒。他不仅没有离韩丽远点,反而越挨骂越热情。
就像现在一样,他骑着马跟着马车旁边,笑眯眯的享用韩丽新想出的嘲讽,然后真诚的和韩丽探讨德摩比利(注)的典故——因为韩丽刚刚把他比喻成那个带敌人绕路的叛徒艾彼阿提斯,但是据巴特勒先生所知的史书中没有关于这个人是残疾的描写。
重点根本不是这个好嘛!
在韩丽气哼哼的无话可说的时候,就轮到巴特勒先生恭维斯嘉丽的气质,夸奖斯嘉丽的美貌。
想必他曾受过很好的教育,因为他引经据典的赞美没有一句是重样的,甚至有很多是韩丽闻所未闻的,韩丽的学习小本本上新增了很多未读书目——没准有一天韩丽也能看懂十四行诗呢。
为了斯嘉丽的名誉,他只礼貌的把韩丽送到碧姬小姐的院子外面的大路上就体面的离开。在经过会客厅事件之后,韩丽对巴特勒先生的防范升级成最高级别,他再没找到任何和韩丽独处的机会。
即使最爱嚼舌根的夫人也挑不出他行为里的任何毛病,只好不停的提起查尔斯顿取缔了他的社会地位这件老掉牙的旧事。当然了,有些真正掌握情报的人,比如梅利韦瑟夫人,会借机透露一些来源可靠的值得一提的信息。比如巴特勒家族已经对外宣布将他从族谱上除名了,理论上来说,如果他喜欢的话,他甚至可以给自己换个姓氏。——快换吧快换吧!每次听大家叫他“白船长”的时候韩丽都忍不住想吐槽。
还有关于他离开家族那年正好赶上了1848年的淘金热,有人信誓旦旦的见到他在加利福尼亚活动过,他之后的行动轨迹也说明了这一点,他又出现在南美和古巴,这两个地方都和淘金有莫大的联系。而在这几个地方,他和没有姓氏的女人(特指女支女)的故事被讲得有鼻子有眼,人们甚至忘了去关注他是不是在那闪着金光的土地上发了大财。但是毫无疑问他肯定是非常有钱的,在被作为背景交代的寥寥几句里,他好像还参与了中美洲革-命者的军-火倒卖的活动。
如果让韩丽以不带任何个人感情色彩的立场来评价巴特勒先生的话:这货简直是投机倒把的天才!思礼.威尔克斯少爷没有说错,他确实具备波吉亚家族的气质,如果他也能站到波吉亚家族的那个平台上,说不定会是波吉亚家族的第四位教皇。
韩丽再见到他的时候有种肃然起敬的感觉。当然了,在巴特勒先生开口的一刹那韩丽就不自觉的切换到嘲讽模式了——他不值得韩丽用好脸色对待。
关于巴特勒先生的消极讨论通常不会长久,他在亚特兰大逗留的时间并不很长,而这短暂的时间里除了陪韩丽在下班路上斗嘴之外,他的大部分时间都会在酒馆街度过。
等他押送着披着防雨布绑得鼓鼓囊囊的货运马车离开后,大家又会期待他下次的光临。因为巴特勒先生是唯一的愿意来亚特兰大的偷渡商人。他的竞争对手们,大部分的穿越封锁线的人,都不愿意把宝贵的时间浪费在跋涉到离开海岸线这么远的地方做交易。他们只要把货物卸到威尔明顿或者查尔斯顿就可以赚到足够的利润了。
大家相信是因为查尔斯顿对他不友善的排斥,他才会千里迢迢的赶到亚特兰大来。但是韩丽并不这样认为。不去查尔斯顿,他还有威尔明顿可以去。况且据说他已经有四条快艇了,而且每条快艇的效率惊人,那他在亚特兰大的交易绝不能完全消耗他所有的货物。据此推断,他必定是在威尔明顿和查尔斯顿走私交易市场占有巨大的市场份额的,那他来亚特兰大肯定有别的什么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