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停顿几秒。
“既然你这么肯定，那我就去看看。”
说着，他摇摇晃晃地离开了。
纯夏心中的大石暂时落下，但很快又提了起来。
‘最差的局面出现了。’她想。
经历过一年多的战斗，她对待这种极度危险的情况已不会再慌张，而是能够尽量冷静下来去思考。
‘首先，麻叶童子生死不知，连身体都被羽茂忠实整个吞了。’
‘其次，羽茂忠实已经彻底变成了‘鬼’。’
羽茂忠实的额上生出的尖突，像角一样，双眼黑洞洞的，里面有紫光闪烁。他的嘴角向两边开裂，尖利的牙齿暴露在外，嘴巴周围皆是猩红。
‘小乌丸不知道是否还保留理智……但是从刚才粗略的一瞥看来，他的情况也不太妙。’
由八尺鸦代表伊势神宫亲自赠与桓武天皇的小乌丸，在天庆之乱后又被朱雀天皇赐予平贞盛，被平氏长久地供奉着。他的周身应该萦绕的是神气，而非她亲眼见到的——不祥的黑气。
说起来，羽茂忠实的武器是小乌丸，这是有意还是无意呢？
纯夏想到自己胸上的伤口，不住地苦笑。
明明身为灵体，却还会被刀剑所伤，如果不是她亲身体验，还真会以为这是个违背常理的笑话。
她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向前踉跄几步，忽然听到背后嘻嘻的笑声。
“好甜的血啊。”
“好棒的灵力啊。”
“好好吃的肉啊。”
或尖利，或粗犷的声音交流道。
“不行啊，还不能吃，她身上还有清正之气呢。”一个妖媚的声音说：“等她和小乌丸一起堕落，我们就可以吃啦。”
“您说得对。”
“我们只要耐心等待就好啦~”
“多亏了那些自称‘历史修正主义者’的家伙，虽然对他们使唤我们很不满，但是好歹最后让我们吃到一顿美餐。那些人类的滋味都很不错呀。”
叽叽喳喳的声音，放在平时，只会让纯夏大喊“吵死了，能不能安静一点”，而在这个时候，却令她全身寒毛直竖。
她的前方，是死路。
她的后方，是数不尽的妖魔。
她不敢动也无法动，直到听见走廊上传来“咚咚咚”的脚步声。
这脚步声急促而沉重，正体现了来者的心情。
纯夏紧张得难以呼吸。
……
接着，她听到了刀剑出鞘的声音。
有什么温热的东西大股大股地沾上她的衣裳。
“……哈，这么多垃圾一齐出动，真是吓到我了。”说话的人压低声音，纯夏从他的声音中听出了愤怒和冷漠。
“都给我滚。”
那人言简意赅。
第46章 平安京篇暧昧
接下来发生的战斗, 是一场单方面的杀戮。
仿佛被按了静音键一般——很多妖怪还没有来得及发出声音，就被沉默的付丧神收割了头颅。整座庭院都是寂静的。如果不是越来越浓郁的血腥味，纯夏还以为身后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不久, 她听到刀剑入鞘的响声。
“主人, 可以回头了。”付丧神说话的语气恢复成了从前的样子，“可能会被吓到, 害怕的话就捂住眼睛, 拉着我的手走过来。”
纯夏叹了口气, 缓缓转身：“我怎么会害怕啊, 倒是你, 鹤丸……”
不要被我胸口的伤吓到才好。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全身染上红色的付丧神一把抱住。
因为她此时又变回灵体的缘故，鹤丸国永根本无法触碰到她，只能虚虚地搂着她半透明的身体。
纯夏一怔。
“鹤丸……？”
鹤丸国永深呼一口气，才向后退了两步。
“把事情解决后，就赶快回去吧。”他半认真半开玩笑地说道：“灵体状态的主人，比平时还要胖一点。”
“……不好意思，我好像听错了, 你能再说一遍吗？”
不远处, 小狐丸轻轻抖落了刀尖的鲜血, 将刀送回鞘中。
他身后, 是正在消失的敌军的残骸。
“唉，真是拿五条家这个后辈没有办法呀。”小狐丸喃喃自语道：“一进门就把我抛到后面，一个人跑来找主人……”
虽然这么抱怨着, 但是他的嘴角却浮现出了温和的笑容。
“——小狐丸殿！”正在和鹤丸拌嘴的少女一眼瞅到他，像是看到救命稻草一样，拼命地对他招手，然后跑……飘了过来。
小狐丸无奈地叹息一声。
“嗯，主人。”他停顿了数秒，温和地征求少女的意见：“方才我来的时候，遇到了一个自称认识您的少年，您要随我去见他吗？”
纯夏问道：“是一个长头发，穿着宽大狩衣的男孩子吗？”
“是。”
她沉思片刻，点了点头。
-
麻叶童子摊在走廊上，手遮住双眼，挡着耀眼的日光。
他全身上下都被血染红了，黑色的长发随意地披散在地板上，尾端也沾上了点点血迹，纠结地缠绕在一起。
也不知道躺了多久，他睁开眼，用双手勉强撑起身子，微笑着说：“你来了。”
星野纯夏让小狐丸和鹤丸不要跟随。
“你对我的态度忽然好起来了。”
她一个人走到麻叶童子的面前，蹲下：“我来了，还能活吗？”
明明只是第二次见面，他们之间的氛围却像多年的好友一般和谐。
“能吧。”他轻柔地回答道。
“你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纯夏看着他褐色的双眼，“从前的你，给人感觉能看透世事，其实对一切都很迷惘。现在是真的有一流阴阳师的度量了呢。”
麻叶失笑：“你知道一流的阴阳师是什么样的？”
纯夏语塞。
她脑海中隐隐约约出现了一个白衣乌帽的身影，那人向她手中的酒杯倒酒，然后淡笑着看她一口饮尽。
是谁？
“……我不知道。”纯夏摇摇头，“但你以后一定会成为一名非常厉害的阴阳师。
麻叶童子笑而不语。
“那么，羽茂忠实的尸体——”她绕过这个话题，“你放在哪里了？”
“我出来后，他就自爆了。”麻叶平静地说道：“自爆之前特地把刀丢去了一边。刀身上的诅咒太严重，我现在无法解咒。”
“诅咒？”纯夏心里一动。沿着麻叶的视线，她望向池塘边的小乌丸：从刀身上散发出的黑气，正在不断地腐蚀周围的花草。
“他还保存着部分理智，一直在克制自己不要伤害我。”麻叶的语气里透着一丝冷嘲，“但也只是如此了——心结不解，就会一直这么堕落下去，早晚成为邪物。”
早晚成为邪物。
“在这之前，那个人一定会让安倍晴明将它消灭或封印吧。”他不以为然地用“那个人”代替“圣上”这个称呼。
“没有办法吗？”纯夏问。
“我暂时想不出。”麻叶顿了顿，对纯夏说道：“对了，你知道我有灵视，能不能让你的两个付丧神不要再胡思乱想了？”
话题变得太快，纯夏一时反应不过来。
麻叶的神色有些促狭。
“他们在想‘姐弟恋’。姐弟恋是什么意思？”他问道：“我的年龄应该和你的年龄差不多……难道我看起来很小么？”
星野纯夏，原地爆炸。
她立即转身，撸起袖子，准备去揍那两个在外人面前丢脸丢到世界尽头的付丧神。麻叶童子望着她怒气冲冲的背影，轻轻地打了个呵欠，靠着廊柱，眯起眼。
他想到那些哀嚎的灵魂，想到那个野心勃勃的、试图吞噬他，结果反被他的灵力撑爆的“师父”，想到他最终临死前不甘的怒吼，微微一笑。
“多谢啊，羽茂忠实‘大人’。”
麻叶童子安静地闭上双眸。
他的两侧，两个黑色的影子若隐若现。
小狐丸和鹤丸国永看到，他们的主人在与少年说了什么后，就风风火火地跑回来，一手一个，恶狠狠地揪住他们的衣领。
“……主人？”小狐丸一脸无辜。
“哇吓到我了！”鹤丸瞪大眼睛。
“别说话。”纯夏呵斥道，伸出食指，悄悄地写下几个字。
然后她松开手，一副已经发过脾气心满意足的样子：“以后不许瞎想了，你们太过分了——好歹也是时之政府最强的战力，丢不丢人！”
“哦？”小狐丸挑眉，“只是‘时之政府’吗？那在主人眼里呢？”
当然也是……
“……等一下，不许撩主人。”她捂住微红的双颊，理直气壮地说：“主人是不可以撩的……不允许反驳。小狐丸，难道你撩过一条天皇吗？”
鹤丸幸灾乐祸地鼓起掌。
“……”小狐丸叹了口气，指向鹤丸，“那他呢？”
“从今天开始，一视同仁。”纯夏说。
鹤丸仿佛遭受了一万个三日月的会心一击。
“我不同意！”鹤丸气鼓鼓地举起手：“那三日月呢——‘哈哈哈，摸吧，摸吧，没关系’，这种也应该被主人禁止吧？”
……
“这种问题你让我怎么回答。”纯夏伸手指向前方：“你不如直接去和三日月殿讨论，讨论完再把结果告诉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