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平平淡淡地念过一遍，微微一顿，喟叹道：
「……骄者难久，恰如春宵一梦；猛者遂灭，好似风前之尘……无论世事如何变迁，这世间之理，确是不变。」
他说到这里，便不再继续。
（平家物语？）
清醒了一瞬，在熏香的影响下，纯夏的意识又重归朦胧。
-
“咚、咚、咚。”
门口响起规规矩矩的敲门声，从这个响声就可以判断出——敲门的人是个自我要求严格，极为一丝不苟的人。
鹤丸国永一下子惊醒。
他首先看了看身边的人，很好，还在熟睡，接着才注意到，对方在他眼里已经由巨人体型变回了正常体型。
‘吓到我了，不会主人也和我一起变小了吧。’这是鹤丸第一个想法。
他灵巧地翻身起床，发现烛台切为他特制的床铺已经不知所踪，而周围的家具在他眼里也恢复了正常大小，才放心地松了口气。
“咚，咚，咚。”第二遍敲门声响起，接着，从门外传来今日近侍的声音：“主，您起床了吗？三日月殿和小狐丸殿已经在书房等您了。”
‘……不是吧，三日月和小狐丸起那么早。’鹤丸反射性地去看房间里挂的时钟，八点半，与他平时起床的时间差不多。
‘不能让压切长谷部知道他睡在主人房间……’
他无奈地跪下来，推了推她的肩膀，小声说道：“主人，起床了，长谷部在外面喊。”
纯夏依然安静地睡着，嘴唇甚至还微微翘起。
鹤丸的心里却涌出浓重的不安。
“主人？”
他呢喃“不会是故意要吓我吧”，将手放在她的鼻下：少女呼吸平稳，仿佛她只是陷入了很甜的梦中，一时半会醒不过来罢了。
但鹤丸国永知道不是。
他飞快地缩回手，大步走到门前，猛地拉开门，在压切长谷部目瞪口呆，即将要喷发怒火大吼出声的时候，开口说道：“长谷部，我马上和三日月、小狐丸去找森川，你通知所有刀，主人的灵魂被人带走了。”
“什么？？？！”
长谷部方寸大乱。
“主人的灵魂被人带走了。”鹤丸重述一遍，表情近乎冷酷，“只是‘灵’。”
……
…………
“灵”，是看不见的，也是摸不着的，但有时却能感受到“他”的存在。这种感觉因人而异，有的人只是朦朦胧胧的一丝预感，有的人则是能“完全感知”。
十四岁的麻叶童子就是如此。
他刚从羽茂忠具那里回来，在外廊停留了片刻，就看见了一名白衣绯袴、长发齐腰的女子，驻足在池塘边，眼神迷惘。
他以为是羽茂请来的客人。虽然他为羽茂会请来一位巫女而奇怪，但也没有去打探的意思，便打算悄悄地离开。
谁知，巫女仿佛忽然就注意到了他，欣喜地喊道：“这位大人——”
四下无人，她呼唤的只会是他。麻叶童子被迫顿足，强忍内心的不快，转身说道：“是，请问您……”
他刚说出口，就察觉到了自己的失礼。
‘不该这样，会被羽茂大人说的。’
他正要出言补救，忽见巫女完全不顾礼仪，急切地小跑到他的面前，认真地询问道：“请问，您知道安倍晴明大人现在在何处吗？”
“……”当然知道。
这位深得圣上信任、名声冠京的大阴阳师，在几日前去了高野，至今未归。圣上每日都要念叨一回，说‘晴明不在，最近东北角都不太/安/稳’，把阴阳寮其他的阴阳师吓得连连谢罪。
这是羽茂忠具在今天告诉他的内容。
“那位大人去高野拜访高僧了。”麻叶童子说道。
他听不到这名巫女的心声……如果给两年前的他，或许还会觉得古怪和惊慌，但在已有很多例子在先的情况下，他对灵视的失效几乎麻木了。
只见巫女叹息道：“当今最厉害的阴阳师都不在，这就麻烦了啊。”
他忍不住问：“您有什么事情吗？”
他的师父，羽茂忠实，是直接侍奉圣上的阴阳师，论能力，虽比不上安倍晴明，却也十分出众。如果她愿意说出来她的困难，说不定他可以帮助她解决。
“呀呀，您这话……”巫女惊呼起来。她用宽大的袖子掩面，小心翼翼地问道：“莫非，您还没有发现，我是灵体吗？”
第44章 平安京篇污染
灵体？
麻叶童子仔细地打量了“巫女”一番。
许久, 他略有些迟疑地说道：“你……比我所见过的所有灵体要凝实得多。”
“巫女”笑了笑，伸出手，她的手臂在阳光的照射下近乎透明。过了几秒钟, 她重新把手缩回袖中, 歪头问：“这样呢，是不是可以确认我‘灵’的身份了？”
麻叶童子恍然大悟：“所以, 是你的衣服……”
“巫女”对此不置可否。
“既然晴明公不在平安京, 您是否能暂时收留我呢？”她祈求道：“我只想要一个栖息之地, 等待我的同伴的到来。”
听到这句话, 麻叶童子的神情又重归沉静。
“你能为我带来什么？”他问。
-
“在本丸里灵魂还能被牵引走, 以前从来没有碰到过这回事！”
星野纯夏的直属上司，森川，此刻一反平时的镇定，焦躁地在办公室走来走去。
“时之政府可以定位到主人的位置吗？”鹤丸国永问。
“这时候动用定位的手段，会让那些人抓到把柄。”森川的眉头皱得更紧，“真是的，最近他们步步紧逼，想要前辈多去各个时空捞刀, 增加时之政府的战力。我本来就是想趁这个机会, 找个理由让她去放松心情, 结果反而出事了……”
“稍等。鹤丸与主殿应该有‘线’相牵吧。”三日月宗近开口, 他的脸色是几人中最平静的一个，“可以感觉到主人所在吗？”
“……隔得太远了。”鹤丸说：“只能隐约感知到主人现在是安全的，但无法了解她的具体情况。”
气氛凝滞了。
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或者是鬼怪，才能穿破本丸森严的防御，瞒过所有刀的耳目，在不知不觉中将他们主人的灵魂掳走……？！
不知道本丸现在的气氛如何，但是，如果他们找不回主人的话，大概所有刀剑付丧神都会碎刀谢罪吧。
“……鹤丸殿。”小狐丸侧过头，“昨晚您一直和主殿在一起，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吗？”
“一直到入睡前，都很正常。”鹤丸顿了顿，似乎在回想什么，“但是，在有一段时间里，我睡得格外沉……”
“哦哦，看来这就是‘异常’了。”小狐丸的目光落回到森川身上。
要知道，刀剑，即使化为付丧神，其本质还是兵器。对于他们来说，很少会出现睡沉的情况。
尤其是鹤丸这种接受过战争洗礼的刀，睡眠浅才是正常的，一有风吹草动，就会醒来，及时地作出反应，甚至是立即做好战斗的准备。
“那么，您打算怎么办呢？森川。”三日月问道。
森川冷笑一声，喊道：“狐之助。”
一团毛球凭空出现：“在，大人有何吩咐？”
“立刻带鹤丸殿去做个检查，看看对方有没有残留下什么线索。”森川脸色阴沉，“我倒是想知道，是谁有这么大的能耐，能从时之政府的眼皮底下抢人。”
鹤丸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跟着狐之助向外走去。在踏出门之前，他与三日月宗近四目对视，点了点头，一边的小狐丸则愉悦地挑起眉。
‘找机会走。’
他们从彼此的表情中，都读出了这个信息。
另一个时空发生的事情，星野纯夏统统不知道。
她跟在自称“麻叶童子”的少年的身后，用好奇的眼光打量着周边的一切。
“很大的宅邸啊。”她说：“这是你的家吗？”
“不是，栖息之所罢了。”少年的脸上体现出了超乎年龄的平和与淡然。纯夏注意到，麻叶童子虽然一路上都在与不同的人打招呼，但是他的情绪总是稳定的，只有偶尔才会产生一丝波动。
“我不属于这里。”麻叶童子强调道：“总有一天，我会有属于自己的家。”
“真是豪言壮志啊。”她笑了起来，故意逗弄道：“天地一逆旅，同悲万古尘。家什么的，有那么重要吗？”
麻叶童子淡淡地问：“你对所有人都是这个态度吗？”
“抱歉，打了一年工就比较放得开了。”纯夏笑着说。
麻叶童子不再搭理她，而是掀开帘子，屏退侍女，对星野纯夏说道：“如果不想被羽茂大人发现的话，就不要走出这里。”
“‘羽茂大人’是谁？”纯夏很感兴趣地问道。
“……阴阳师。”麻叶童子顿了顿，“我有时会很敬慕他，但是……”
“但是？”
他摇了摇头，说道：“我还有课业，去找羽茂大人。你不要到处乱跑。”
纯夏点头，目送他离去。
麻叶童子在心里说，羽茂忠实是收养他的人。
在见到安倍晴明之前，他一直以为羽茂忠实是最强大的人。可正因为有了安倍晴明，羽茂忠实的优秀反而没有那么突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