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记得我了!”那孩子惊问,得到云裳一个平静的摇头。
“若不是你,我与母亲何必住在那偏僻宫殿里!当初都是你这毒妇出的好主意,夺他人子,以求君恩。”
几年前发生过一件事情,很是让人看了一场热闹,云裳到现在还记得。
某日,阳光明媚,秦王来的时候身后跟着一架小轿子,她以为里面是个妇人,结果是个孩子。当然,后来虽然费了一番周折那个孩子还是回到了自己父母身边。
掐指一算,那孩子的岁数正好和眼前这孩子对上,云裳还有什么不明白。
既然弄清楚了,她便抱着孩子转身离开,这件事还是得交给秦王处理。
那个小少年站在柜子里欲要往外迈又被侍女按住,他站在原地喝骂几声,几个留在这里的侍女只当听不见看不见,他一动所有人就立刻按住他的肩膀手脚,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可没有几个侍女加起来力气大。
这个柜子里是用来放小孩子的衣物被褥的,男孩子站在里面脚下一会儿被这块布缠住一会让另一块布绊了一下,他把里面所有的东西都扔出去,左右狭窄,怎么也不舒服,只能站在其中。
“真是小人把戏多!”他在此处恨恨也不过是一人唱独角戏罢了,码的累了侍女不会递水过去,他口舌干痛,自然而然就什么也不说了。
云裳先找了医官看过,婴儿没什么问题,年纪太小不宜喝药,不如请巫驱邪。问清楚驱邪不会给孩子喝东西,也不会挨打受冻,云裳就同意了。
自古到今一直都有神话传说,但谁也没有真正见过,也就无人神仙到底存不存在,但请神到底是有安抚作用。
见到秦王的时候,云裳一边给对方倒茶,一边平静自然的把这件事说了。
秦王捏着茶杯,他的脸色已经黑了,显然比起云裳才想起来那个孩子,他是一直都记得自己有这么个孩子的。
勇猛和残忍永远是两个方向的词,虽然不见得所有的计谋都光明正大,但暗室之中谋害无辜稚子,无论怎么说都是一件不折不扣的恶事。
比起萍姬当年被人引着推一个宫妇落水,更加过分。
而看着孩子,也是神志清醒做了这样的事情,这个年纪已经在读书写字了,实在不算是蒙昧不懂事。
该当能分清何事可为,或是不可为。
“美人便将此事交给孤吧,这到底是萍姬的孩子。”他看着被云裳放在室内的幼子轻轻摇了摇头。
“若是真的丢弃了这个孩子,生死自然由得上天去算,但既然留在身边就不能任其遭受欺辱阴谋。”
云裳点了点头,拿起眼前的茶杯轻轻抿了一口,抬起头发现秦王还看着她。
“大王?”
秦王笑笑,像是轻描淡写又像是若有所思,“不知美人识得孤几个子女?”
“二人尔。”云裳道。
就算是今日她想起秦王的孩子也只是萍姬和那个被送到她这里走个来回的孩子,也就是今天藏在柜子里的那个。
“孤有一子,是为长子,其名扶苏。改日,他回王城,孤设宴,美人当往。”秦王说,他声音不紧不慢,似乎极为平静。
云裳一惊,她瞪大了眼睛去看秦王,目光流转之间不放过他一丝一毫的神态变化。
秦王的表情的确没有变化,他仿佛在说一个平平常常的人,一件平平常常的事情。
这是云裳第一次从秦王口中听到扶苏这个名字,也是宫里第一次有人在她面前提起扶苏二字。
尽管早就知道秦王有扶苏这一个儿子,其在历史上也算是个名人,但云裳始终没有在此处试探过秦王,也没去别人那里打探过,对秦王的其他子女,她都是这样的态度。
昔日里秦王肯将幼子玩笑般轻易的送到她手里,却从未在他面前提起过这个素未谋面的长子一句,如今却主动说起,让她二人相见。
这二者的差距不言而喻。
“大王当真?”云裳看着秦王,她目中盈盈波动,如琴弦轻颤,和秦王的视线凝在一处。
他点头,一笑,“自然。”
第98章 公子扶苏
秦王与云裳说扶苏还要过几日才能回来, 云裳点点头算是知道了,她更好奇的是他怎么突然就肯让自己见扶苏了?
她没直接把这话问出来,而是一直用视线追着他, 秦王拍拍云裳的头, 没有多说什么。
不是所有的细节都值得示于人前,更何况人心中所想。
曾经他以为自己爱惜美人, 许多话却都说出口了, 不是没有顾虑, 而是不想让她变成自己不喜欢的样子。
再回想起那时候的感觉还很清晰, 仿佛近在昨日。
当日他亲口说他不配自己, 如今美人到底也成了自己的夫人,秦王从未想过他会有和小人物食言的那一天,当现在真的是这般,却又不愿意提起过往,这种情形实在是未曾经历。
不知不觉之间,秦王与美人的关系已经变了,但两个人的相处却是似乎没有改变。
至少云裳不觉得哪里变了。
今年蜡祭前一个月,秦王特意带着云裳出宫, 按照他的话说就是蜡祭要忙一阵子, 累倒不如何, 但所占用的时间颇多。
“到时候恐怕又要冷落美人, 美人爱看热闹,不如一起出去看看,现在也是正好。”
这一句爱看热闹让云裳不知道怎么接, 她只是喜欢看戏,这是习惯问题,算是一个不为人知的小爱好,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注意到的。
眨眨眼,还他一个笑意,云裳无赖的摆出一副没听清的样子。
街上的雪在行人出来之前差不多已经清理干净了,一道道扫帚痕迹像是用梳子梳过一样,青石砖上还留着一层薄薄的,亮晶晶的雪,像是薄纱一样覆在地上,行人三三两两的出来,你一脚我一脚便踏破了这层纱,人呼吸间吐出白雾,热热闹闹的出现了。
一对儿男女走在街上,男的一身黑衣,袖口有白绒绒的狐狸毛围了细细一圈,他身边的女人比他矮上许多,一身素白的大衣简直比雪还要亮,她带着帽子,帽檐太大看不清脸,二人袖子并着,远看像是连在了一起。
街上人偶尔将目光自二人身上掠过,这王城里常见一些贵人,看这二人装扮倒是也不算异常。
云裳的手被秦王的手包裹住,顺着手心,热度向四肢百骸蔓延,她这一身厚重的衣物下面的皮肤也不及秦王掌心的热度,他天生就比她热三分。
二人其实已经走一会儿了,见云裳一直东瞄一眼西看一眼,但哪里都不靠近,什么也不想买的样子,秦王问:“阿云可是没有喜欢之物?”
这其实也不是,云裳停下步子,抬头看了秦王一眼,“夫主手太暖,妾不想松开。”
秦王看着云裳笑,他已经很久没有取笑过她不矜持,只是淡淡的笑,像宽容,像满意,又像是纯粹的心情好。
他身后不远处是一个卖炊饼的摊子,热气氤氲,靠近蒸笼的地方是烟火气,再往上便是不断消退又不断生出的雾霭,如取了仙境一段光影一般。
云裳看秦王,他站在地上,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器宇轩昂又面带柔情,她只是看着他,然后听人声熙熙攘攘,心头却觉得安宁,不知不觉眼睛里就带上了点点笑意。
女子眼中星星点点,如铺星河,秦王说:“夫人不舍,余亦不舍,如胶似漆,未尝不可。”
云裳可真是要笑了,忽起秦王将云裳一把拉过来,她扑到他硬邦邦的怀里,从刚刚的气氛里苏醒,被惊得心跳加快。
他脸上的柔情一瞬间都消失了,云裳慢慢的从他怀里回身,还是被人紧紧扣着腰,刚刚只听几声马蹄声匆匆而过,此时街上居然一片的人仰马翻。
大多数人急急忙忙忙忙退到道路两边,可不是每个人都像云裳这样利落,有一个卖小物件的摊子差点儿被掀翻。
“何人当街纵马?”秦王问一直跟在二人身后的一个太监。
“奴观之,此人不似秦人。”太监不怎么确定的说,刚刚人马过去的太快,他只是匆匆看了一眼。
“既非秦人,便如庶人。告知内史,若是往后再有这样的人,也同今日一般行事。”秦王说。
能有一匹马定然不是普通人,秦王说现在拿着当普通庶民一般治理,肯定是要收拾他。
不知道为什么,云裳有点想笑。
都城又落了新雪,纷纷扬扬的,落在人的发丝上,像是一朵朵晶莹剔透的花儿。
秦王和云裳暂时上了一座茶楼,待了一会儿,又出来。
这一日,二人并没有去很多地方,只是沿着长街走。
不是最热闹的地方,街上人不是很多也不是很少,他一直扣着云裳的手,走过一条条长街。
到最后,云裳先说自己走不动了,她的体力实在不好。
秦王便把扔了手里的伞,一把抱起云裳,“稍后便到了,夫人若是手冷便送到孤衣襟里来。”
地上已经铺了薄薄一层雪,人的靴子落在地上咯吱咯吱的响起来,他们在的这条街上两边是店铺,从下了雪之后只有零星几人在外面。
云裳贴着秦王,她的手熟练的顺着他的衣襟滑进去,贴在他的心口,下面是他沉稳有力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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