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裳看他似乎专注也不知道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便没话找话,“这是萍姬的孩子。”
“孤知道,美人便是为了这个孩子才不顾安危,独自一人出了宫,还是拿了孤赐予的剑。”他的语调毫无起伏,让人看不出到底是不是在生气。
秦王当日此举只是希望云裳能够认识到他的态度罢了,一国王令用于管教一个美人实在是大材小用,但她偏偏不领情。
他专程出门来找人,居然还想办法躲藏,真是胆子越来越大了。
“妾是担忧这个孩子。”云裳颦着眉头,垂着眼睛看篮子里什么也不知道,还在咧着嘴笑的小孩子。
“孤曾叫美人不要插手萍姬的事情。”秦王看着云裳乌亮的发顶说,“美人素来心软,不想居然将慈悲心用在此处。”
“那天下着大雪,一路上也没几个人,这孩子被一个农户老人带回去,他家中尚且没有余粮,也没有年轻妇人,不知要怎样养过这样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云裳不和秦王辩解,而是从另一个方向说起,她知道秦王不耐烦听这些话,因为他天生就不是一个柔软的人,比起柔情脉脉更喜欢斩钉截铁,快刀斩乱麻。但云裳就要让秦王明白她会怎么做,在做什么,而不是一味地顺从他。
秦王的目光在云裳的脸上逡巡,他眉头微微皱起,表情凝固的时候自然而然就带了几分严厉。
这一身粗布麻衣穿到她身上,再加上这里破旧的住处和简陋的饭菜,大概让着美人把一辈子都没吃过的苦楚都吃尽了。
他理应罚他,狠狠的责罚,不是几次玩笑一般的处罚,而是棍棒到肉,一下一下能见到血见到痛的那种。
让她依仗着自己赐予的佩剑胆大妄为,无视君威。
“这个孩子不能带回去。”秦王说。
云裳不确定这是不是试探,她没说话而是笑了笑,低头把摇篮里面的孩子抱到怀里,然后偏着头看着秦王的眼睛,用温柔的语气说:“大王若是要将这孩子拿走,就先砍断妾的手臂吧。”
室内只有秦王与云裳二人,还有一个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懂的孩子,若是认真听仿佛能听见二人的呼吸声。
秦王看着云裳的眼睛,她的面容没有变,里面却似乎变了个人。
美人的手臂软软的,没什么力道,从前也只是撒娇的时候用来缠着他的胳膊,他的肩膀,他的腰,现在却用来抱着一个孩子,跟他说除非砍了她的手臂否则都不能放开这个孩子。
“美人尚且不曾与孤如此,一个小儿如何值得这般?”秦王说。
云裳其实和秦王说过许多表白的话,多得她随随便便就能想起来不少,但是在这种场合里说出来就像是在翻旧账一样。
她欲语还休的看了秦王一眼,百种哀思仿佛都承不住一样,在一双美目中盈盈欲滴,“妾对大王的心意,难道,您至今都不信吗?”
秦王得了这句话就知道他怕是伤了云裳的心,再看她垂头用衣袖粗糙的拿去擦眼睛,眼眶立刻就红了,真是说不出来的狼狈。
“先行与孤回宫吧。”秦王说。
云裳看看怀里的孩子,脸上带了几分犹豫之色,便听到秦王说:“不过是一个孩子罢了,美人若是喜欢就带回去吧,也不算多大的事情。”
云裳不知道这件事为何这么轻易的就结束了,仿佛是一个会飞的人进行百米跨栏一样,只要张开翅膀,一下子就到了终点。
那从昨天到今日,她这一遭不就是白来忙活了吗。
“大王且等等,容妾把这一身衣物换下来还给一位女郎。”云裳先把秦王退出门去,再把门关上自己换了衣服,然后又下去找店小二的姐姐,对方偶尔会来这里卖一些东西,现在正好还在。
她在厨房,见云裳来了问她:“夫人是要回去了?”
云裳点点头,“也不见他生气,我这心里有几分惴惴不安。”
“有什么不安的,哪有大男人和女人置气的,回去好好过日子就是了。”那女子说。
云裳拿出一根簪子抬手插在女子头上,“此物于我不算什么,罗敷喜欢就先收着吧,多谢你今日良言。”
哪有女人不喜欢漂亮首饰的,这根簪子,女子见云裳戴在头上已经羡慕很久了,今天得了她赠送,怎么也没舍得推回去。
“罗敷也不用担心我回去之后夫主会为难尔等,照旧过日子就是了。”云裳说完,转身出去。
秦王今日表现的这般轻描淡写,还是不在意她,他摒弃了她所有的目的,只当这是一场玩笑,自然也不用庄严收场。
云裳和他坐到车里,她刻意把那个孩子抱在膝头哄,轻声缓唱歌谣,“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这一番沉浸其中不可自拔的态度倒是让秦王觉得好笑,“美人这是生气了?”
他想不出云裳有什么委屈可言,便什么也不说了,车马慢行,耳边是女子的歌声,悦耳又轻松。
云裳不是沉默就是唱歌,完全不看秦王的脸色,不管他是什么眼神,她倒是希望对方能真正发个脾气,现在如此可不是他的个性。
就好像是她在欺负他一样。
还是说,他们二人一生都会这般?不管她做了什么样的事情,是对是错,是否如他的意,在秦王眼中永远是一个孩子性情的女人?这女人自然也是小女儿。
云裳垂下眼帘,随着车轱辘转动,她脑海里混乱的思绪翻涌,慢慢的,不知为何有些奇异的感觉,说不出来是舒服还是不舒服,不甘之余又觉得仿佛从前一直没有过和秦王一样这般看待她的人。
她抬头看秦王,眼中盈盈,认认真真的打量男人的面色眉眼。
不论何时,与秦王看他是个美人一般,她看秦王也是以一个女人看男人的眼光,他长得好,又会说好听的话,还会送她小礼物,是个很好的情人,但也仅限如此。
如此时,她看着秦王,秦王亦看着她的眼睛,二人视线相接,谁也没有先挪开,他的眉宇之间带着几分尚未消退的皱痕,眼神却只是单纯的疑惑问询。
云裳抱着孩子的胳膊紧了紧,她微微一笑,然后摇了摇头,静坐在原处。
她想,其实就算是一直这样也没什么关系。
他未曾懂她,也不肯深思,往日的聪明仿佛不肯用在自己身上。
但怜爱至此,已经胜过许多人了,他若是真的只是在哄她,也是用了十二分的宽容和耐心。
云裳让系统拉出好感度,75,两个绿色的数字突兀的显示在她眼前,云裳凝视了片刻,忽然轻轻的,在秦王不注意的时候叹了口气。
他果然是有真心实意的,世间男欢女爱又有几个爱到了百分百?
这一行缓缓而走,却未停在宫门,秦王说:“美人在宫中憋闷,孤带你出去散散心吧。”
云裳便下了车,她和秦王站在一户人家面前,门上挂着黑漆牌匾,站在门口便能听见一阵子的吹吹打打声音,里面好像在办一场喜事。
秦王身边的人递了一张请柬,门子如对待平常的客人一样把秦王迎进去。云裳猜测那张请柬可能是别人的,她多看了两眼,又看秦王的穿着,其实他今天这身衣服和平日里常见的似乎有几分不同。
这几天在宫外,秦王没有穿特征太明显的衣服,这也许是为了安全考虑,但看气质到底有几分世家公子的风流气度。
现在到这里来,也不会让人一眼认出身份来,云裳已经看到好几个高高壮壮的人看过秦王只像是看到一个平常的陌生人一般。
引路的仆从把二人送到一个正堂来,这里有好多人都站在一边,云裳猜测中间应该是一对新人,可是听旁人说却不是如此。
“嫂夫人终于肯为将军纳上一房美妾了,不知是如何想通的。”其中一个人小声说。
另一个人回答:“也许是想通了。”
云裳和秦王一起站在人群里面,整个人被他护在怀里,耳朵却能听见四面八方的人说的是什么。
她从人群中间的缝隙看过去,中间站着的是一个穿着一身黑衣的男人,他长得器宇轩昂,身边站的不是一个美妾而是一个体型圆胖的妇人,那个一身桃粉色的年轻小妾跪在二人脚下,手里举着一杯茶。
那妇人接过茶喝了一口,把茶杯放到身边的桌子上,扫了一眼那个男子。
小妾又拿过仆妇递过来的茶水,向着那个男子的方向举起来,她的脸红红的,如同二月桃花,几分含羞被一身桃粉衬着更加秀丽可人。
那男子也从小妾手里接过杯盏,一直在他身边的夫人瞥了她一眼,唇角露出一个说不出来意味的笑,再看胸前起伏便知道是气着了。
“嫂夫人这是生气了。”距离不远处的一个男人小声说。
另一个人说:“怎么可能不生气。”
下一刻,只听一声脆响,男子手中的杯盏在小妾身边摔碎,她战战兢兢的低下头。
男人说:“这一房妾我是不能纳的,还请夫人容情。”
他冷着脸说完这番话,在场所有人都把目光放在这个男人身上。那个夫人更是惊讶,她脸上的肉颤了颤,眼睛都瞪大了,直直的看着那个男子,仿佛连话都不会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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