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高笑着说林海谬赞,又让两个儿子拜见伯父,指着二子道:“我这老大也要参加四月的府试,若是有幸考上,明年院试乡试,我怕要忙于交接,钟儿怕是要请师兄教导一二。钟儿,给你林伯父见礼。”
“侄儿拜见伯父,”孙钟又行礼,“还求伯父不要嫌侄儿愚笨,多多指点。”
林海笑着将孙钟扶起,道:“好好,说起来,我那外甥也是一样,就要同钟儿一道应试呢。”他话音刚落,外面就来人禀告,表少爷会同许公子一道来了。贾琰与许直一起进门,先拜见了林海、孙高,又向二位夫人问安。四个年轻人又互相见礼,好不容易将人认全了。贾琰一看,果然孙钟就是那个上午文会上好心接诗,却又倒霉的人。
“景凌,我这外甥你是知道的。”林海指着许直:“这就是许正行,咱们子元兄的爱徒了。”
孙高拉着许直上下打量,又问了几句功课,讨论几句学问,以他的功底自然知道,梁子元真是下了大力气教导这个学生的:“果然是子元兄爱徒,不同凡响啊。”
许直恭敬道:“都是师长们的爱护,直受之有愧。”
“琰哥儿也长大了,听说你县试成绩不错?”孙高和蔼慈和的问道。
贾琰欠身道:“禀告孙师叔,小侄县试考上了廪生,尚好。”
孙高点点头,看着三个年轻人,他对林海说道:“日后,都要看他们的了。”
晚上就在林府,为孙家接风洗尘,林海与孙高坐在上首,带着四个小子一桌;隔着屏风,贾敏、赵氏带着各自女儿一桌。
黛玉与孙妘笑着说平日里读过的书,显然很合得来,孙妘比她小上一岁。黛玉很有姐姐的样子,她还是头一回做姐姐呢!赵氏看着她,真是越看越喜欢。
席上谈笑宴宴,孙高看着许直和贾琰,两个年轻人他都很喜欢。许直自不必说,梁子元带出来的学生,学问品行无可挑剔;而虽然林海说自家长子稳重老成,可是同贾琰这种经历过变故的孩子比起来,孙钟就显着有些嫩了。
比如现在,因为大人们聊天喝酒,气氛融洽,一个青年带着三个半大男孩的桌子上就也很热闹。孙钊因为自幼在祖父母膝下长大,祖母去世才开始同父母兄妹生活,难免有些拘束。他不敢看许直,这位许大哥真的是大哥,比他的哥哥还年长呢。
孙贾琰本来在听许直和孙钟讨论大学第六章关于格物的内容,蓦地觉得有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他看向了孙钊。孙钊却赶紧低下头,埋头吃饭。贾琰就坐在他旁边,小声笑道:“阿钊想与我说什么?”
“我、我书读的不好,哥哥别嫌弃。”孙钊也想和人说话,可是眼看着他大哥顾不上他,正和那位许公子聊得开心。
贾琰笑道:“我作诗作的不好,孙二弟也请不要嫌弃。”他笑的很真诚,孙钊被他带着慢慢放松许多,两个人就从诗三百开始谈起。
孙高在上首看的清楚,同林海低声道:“你这外甥有能耐,我家钊哥儿去年才跟着我们夫妻,从前都在老太爷、老太太膝下的,在家里都显着有些拘束。如今却能让琰哥儿带着主动说起学业上的事情,难得。”这份耐心和让人亲近就是本事了,比如许直和孙钟也好,可是那两个人自顾自聊得开心,只有贾琰一边能插上两句话,另一边还顾得上孙钊。
林海低声道:“这孩子一贯细心懂事,周到。其实我还有些担心,觉得我没照顾好他,怕孩子这样太累了。可是后来瞧着,或者是出自天性?他这样也好,将来读书出仕,至少不会胡来。对了,你从京中来,这两年京中如何,我倒是没收到什么特别的消息。”
孙高举着酒杯遮住嘴,靠近林海低声道:“陛下有意追封庶人闳。”
林海没有大幅度的动作,可是他扭头之快,眼神凌厉已经暴露了他的心情,这的确是个突然的消息。“之前不是说有人匿名投书请陛下立储么?三皇子燕王吓得要出家,怎么突然又……”
要知道,所谓庶人闳,也就是废太子司徒闳。端平九年,他与皇二子许王司徒闻、皇五子秦王司徒闿因为担心东宫地位不稳而策划谋反,事败,三王俱被废为庶人,被端平皇帝下令诛杀。这三庶人之事,一直是皇帝心里的一根刺。为此,皇帝迁怒了一干大臣:曾经负责辅佐废太子的、曾经与废太子交好的。后来又将三庶人的妻妾子女圈禁起来,不准离开住宅半步,恨得这样,现在居然说要追封!
这让林海如何不惊。
第16章
孙高与林海借口散散酒气,离席站在廊下吹风,夜深人静,只闻厅内宴饮说话的声音。前面是林府在院子里挂着的灯,身后是自己的家人。
二人沉默许久,孙景凌才道:“长乐驸马对我说,”他下意识的左右看看,压低嗓子:“他说陛下年纪大了,事发至今已经快有十五年,去年重阳节,齐王彭祖上书陛下,说三庶人的子女已经到了婚嫁之龄,父亲有罪,然而处置及时。彼时孩子年幼,罪不及子女,该让他们出来繁衍。”
长乐驸马就是四公主长乐的丈夫—梁鸿广的次子梁纶,梁纶字逸之,最是个品貌风流,潇洒翩然的人物。他自幼出入宫廷,极得皇帝的喜欢,因此端平皇帝才将自己与中宫唯一的孩子长乐下嫁与他。因为梁鸿广的遗愿,梁纶也未做官,除了驸马都尉,就只有光禄大夫一个虚衔。但是他却是朝野公认的皇帝近人,常在皇帝身边参赞机要。
而他的长兄梁绪梁子元,虽只是个进士出身,却几次得到了皇帝的召请,让他做皇子的师傅。只不过都被梁绪给拒绝了,他说父亲遗愿不许他们兄弟出仕,那么皇子师这样的荣耀,他也不敢为之。端平帝闻言不过一笑,收回了成命,他对梁家的偏爱恩宠,可见一斑。
林海静静听着,“陛下当时没说什么,却将庶人闻、庶人闿到年龄的子女放了出来,各自封赏婚嫁。而今年新年刚过,我来扬州赴任之前,陛下将庶人闳的女儿也放了出来,封为郡主,下嫁四王八公那一批老勋贵中老平原侯的孙子,二等男蒋子宁。”
孙景凌就道:“师兄请想,只有太子与诸亲王之女才能封为郡主,陛下此举,不就是承认庶人闳的地位了么?”
林海心情很沉重,当年他的岳父荣国公贾代善就死在三庶人之事前头,代善曾经奉命做过太子少保。当时皇帝对太子司徒闳已经非常不满,贾代善心有所感,病中忧惧交加,直至丧命。他的遗折递上去的时候,正是司徒闳带着两个弟弟密谋造反被皇帝抓住的时候。
等到尘埃落定,端平皇帝看到了代善遗折,召见他两个儿子。贾赦贾恩侯实在被皇帝瞧不上眼,文不成武不就,皇帝早就知道。加上代善到底做过太子少保,皇帝想到了司徒闳名单上那一干宁荣二府的旧部,一怒之下只让本该袭承侯爵的贾赦袭了个一等将军。
又召见次子贾政,贾存周那个时候还是诗酒放诞的公子哥,在父亲突然去世、辅佐过的太子被废被杀、兄长袭爵降等的情况下,超常发挥,最后居然被赐了一个主事之衔,让他入部习学。如今也做到了从五品的员外郎,要知道多年来曾经辅佐过庶人闳的人家都败落不起,哪怕是开国勋贵也是爵位降等,不复风光。这种情形下,贾政还能升官,也算是难为他了。
宁国府的贾敬考上进士之后,当年还在翰林院里习学,被这事儿吓成了鹌鹑。翰林院一散馆,就说自己得了重病,辞官不受,坚决要去道观出家,再不问俗务。他身上的爵位也就交给了儿子贾珍,也只得了个三等将军。不过贾敬还挺高兴,好歹爵位传承下去了,这比什么都强!
林海长长地吸了一口气,他开口,话却落在了另一个关键点上:“齐王司徒彭祖?我记得这位四皇子一直低调的很,现在居然敢公开上书给陛下说三庶人之事了?”这里面必有文章,林海离开京中略久,不过齐王成婚的时候他还在翰林院。
“我记得齐王正妃,好像是镇国公家的女孩子?”林海道:“我离京许久记不太清楚了,好像齐王妃的兄弟袭爵一等伯。”
孙景凌说:“正是,一等伯牛继宗。”闻言林海只是默默点头,此后一直没有说话,直到贾琰奉命请他们回去。
这一场家宴算是宾主尽欢,散了之后时间已晚,许直就被贾琰邀请回了自家休息一晚。而将女儿黛玉打发回自己的院子以后,林海喝了些解酒汤,就靠在妻子身边出神的看着屏风。
明明孙家人来了他也很高兴的,怎么走了之后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贾敏看着丈夫问道:“孙师弟与你说什么了,让你如此挂怀。”
林海将事情一说,贾敏倒抽一口凉气,她父亲去世的时候,他们夫妻还在京中。从头到尾怎么回事,饶是贾敏不上朝,可是娘家婆家两厢一看,也看出了不少门道。何况林海当时做着翰林侍诏兼任起居注官,那件事情,贾敏当然也是知道的。他和妻子对视一眼,贾敏立刻明白丈夫是在替贾家担心。
有件事情,外人不知道,甚至连荣国府里都没几个人知道:当年荣公代善敏锐的发现了皇帝对太子不满,他也发现了太子总围着自己讨论当年宁荣二公的旧部:那些人当时要么是朝廷宿将、要么是独当一面的方面大员,还活着的那些人更是妥妥的开国功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