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的地上,只有寥寥几片银杏叶,证明她曾经在这里蹲了很久。
傍晚,白皓泽独自在一个偏僻的小巷子里,坐在一户人家门前的台阶上,静静地想自己的事情。
明城这几年发展得很快,上世纪那些老房子早就被摩天大楼取代,但到底还留有一些漏网之鱼。
他喜欢这种城中村,七弯八拐的小巷能够给他一种放松的感觉,仿佛一下子远离了城市的生活,来到了另一个静谧的世界。
天已经慢慢黑了下来,对面的人家已经摆出饭桌开始吃饭;隔壁的女人一边晾衣服,一边大声呵斥她不听话的小孩;几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凑在一起,坐在地上玩陀螺。
每个人都在琐碎的衣食住行里面忙碌着,最多只对他投来好奇的一瞥,并不会多看他几眼。
他很享受这种感觉。
一条黄色的土狗蹦跶着来到他身前,试探性地叫了一声,摇了摇尾巴,水汪汪的大眼睛带着几分警惕。
白皓泽一笑,掏出一根火腿肠,慢慢剥开来放到地上,不自觉舔了一下嘴角。
不知不觉坐到了六点多,自己也还没有吃晚饭呢。
土狗凑近嗅了嗅,身子始终紧张地绷着,直到确定他没有恶意,才小心翼翼地走上前,三两下把火腿肠吃得精光。
土狗冲他温柔地叫了两声,一溜烟又不见了。
白皓泽拍拍裤子站起身,晃着松松垮垮的书包,慢慢悠悠地往家走去。
还离家里有一段距离,在那个必经的巷口,白皓泽一眼看见了一个斜靠在街角的人。
“可让我好等,你再不回来,我就给饿死了!”她一手拿着一串烧烤,一面吃着,一面不满地抱怨。
“你来干什么?”白皓泽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驻足,冷冷问道。
“诶,知道您现在今非昔比了,但老朋友来串个门,你也不乐意了吗?”付芸芸扔掉吃剩的棍子,对着小镜子认真补了补口红,抬头看着他,笑靥如花。
☆、第二十一章
付芸芸姿态随意地站在那里, 一双眼睛笑意盈盈,模样有几分勾人,引得路过的男生都多看了几眼。
白皓泽在离她几米远的地方停住,忽然挑眉,露出一个笑容:“等我很久了?”
不知道为什么, 看见这个和往常一样轻松的笑容, 付芸芸心里居然有几分紧张,却立刻镇定下来, 面带微笑地点头:“是啊, 没想到天才果然不一般, 出了这种事情还是不肯见我一面, 我也只能在这里等着了。”
白皓泽“哦”了一声, 突然走近几步, 面带戏谑,眼神却冷静得像冰:“只可惜,当年的芸姐已经沦落至此了。”
付芸芸气得跺脚, 咬着嘴唇恨恨道:“白皓泽,你——”
“你这样子,真的很无聊啊。”白皓泽靠在路灯杆子上, 支着脑袋,歪着头看她, “不是早就说过吗,那么怂,就不要干这种事情, 大家都不好看。”
少年眼神干净澄澈,一脸纯粹的笑容,仿佛在学校里面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一个玩笑而已。
月华初上,映着白皓泽的眼睛,很是明亮。
付芸芸大胆地和他对视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扭过头去,语气冰冷生硬:“你不要故作轻松了,我知道你很痛苦。”
“你想多了吧。”没有丝毫犹豫,白皓泽就出声打断。
“他们怎么想,关我屁事。”冷冷甩出这一句话,白皓泽头也不回,径自绕过付芸芸,向自己家走去,看也不看她一眼。
“你——”剩下那些准备好的话涌上舌尖,却硬生生被堵了回去,付芸芸眸色沉下来,看着少年几分潇洒的背影,心里忽然空落落的。
一旁,另外一个人猛地窜出来:“芸芸姐,怎么样?”
“怎么样个鬼!还不是在三中时候那个臭脾气!”付芸芸颓然,抽身离去。
家里的气氛一向很安静,安静得仿佛可以让人忘记时光的流逝,恍惚中回到了千百年前,可以一个人发呆发一个晚上。
但今天有点不一样,让白皓泽意外的是,刚刚迈入家门,他就看见了饭桌上两个熟悉又陌生的影子。
“爸,妈。”许久不曾吐出这两个字,白皓泽颇费了一点力气,才让自己叫得尽量自然。
饭桌上的两个人同时回过头看了他一眼,并没有停箸,而是继续沉默地吃着饭。
白皓泽放下书包,走过去规规矩矩地坐在饭桌上,开始吃饭,时不时偷眼看看父母。
白彦鬓角多了几丝白发精神却依旧很好,此时蹙着眉头,看着一筷子豆芽菜发呆,肯定是又想到了什么要紧的问题。
李虞到底是女人,四十多了却依旧保养得很好,犹豫了许久,到底还是给儿子夹了一筷子鱼。
“多吃点。”这是李虞不带太多感情的声音。
白皓泽沉默地吃掉,已经猜到究竟为了什么他们才回来。
那些往事如海浪一般在他心底层层翻涌,刚开始只是冲刷着礁石,到最后终于掀起了惊涛骇浪,把他的心冲击出一个缺口。
都是好久以前的事情了,久远到埋藏在心底不愿意想起来,但却总是如梦魇一般浮上心头,挥之不去。
想起三中时更加沉默寡言的自己,也是更加坏的自己,白皓泽就隐隐感觉有些好笑。
是因为赌气吗?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记得初入三中时,他安静而沉默,从来不争什么,导致老师全都忽略他,只有付芸芸一点也不嫌弃地带着他玩。
“谁要欺负你,芸姐罩着!”她当时是这么说的,而她也很好地做到了。
倒是自己,算是背信弃义吧。
白皓泽苦笑一声,眼前闪现出鲍婉儿冰冷的目光,严厉的质问还回响在耳边:“是不是你做的?”
这种早就有答案的问句,回不回答其实也没有什么意义。
第一次期末考,白皓泽考了三中的年纪第一,平日里总是考好成绩的那位神话却意外考到了年纪第二百五十名。
流言四起,神话被证实作弊,但却出于“保护”没有公开对他的任何处分。反倒是白皓泽,被班主任叫去谈话,深刻分析了一番思想动机,就差拿他却给神话顶包了。
当时白彦和李虞正在万里之外考察刚刚出土的文物,他无处寻求安慰,也不知道怎么的,就那么慢慢走出来了。
从一言不发、似乎人人可以欺负的少年变成了桀骜不驯的白皓泽,眼里的星芒璀璨明亮,嘴角常带微笑,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动太多的感情。
慢慢有了赵瑾、毛源厚几个好哥们,慢慢有了暗恋他的人,慢慢他也成了校园一霸,只不过不像周鸿见那么冷厉,而是温柔地笑着,颇有几分古时翩翩公子的模样。
只是时不时地,面带微笑□□一把利刃,这就是白皓泽了。
至于成绩,想考几分就考几分,哪怕班主任脸色再难看,他也不在乎。
直到现在,他再一次感觉到了无尽的烦恼,这些剪不断理还乱的麻烦事就如同蜘蛛网一般捆缚着他,让他无力挣脱,也无法挣脱。
每当发生这种事情的时候,无力解决,他就转身走开,直到一切挫折和磨难自己发酵完,都不愿再看一眼。
白彦和李虞吃完了饭,把筷子搁在碗沿上,白彦不看他,轻轻咳了一声,手指关节叩了叩桌子。
白皓泽抬头,眼神毫无波澜地看着自己的父亲,等待他接下来的话语。
自己父亲的性格他比谁都要清楚,对那些学生文物史书典籍,白彦比谁都要耐心,对他,却比谁都要不耐烦,乃至都不想多看一眼。
“皓泽啊。”一片死寂的沉默,终究还是李虞先开了口,声音温温柔柔,“你班主任打电话来了,听说发生了一些不太好的事情,我想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白彦哼了一声,一点也没有一个教授的风度,冷冷道:“他这种事情又不是没有做过,果然生出来就是用来丢人的!”
用来丢人的。
白皓泽无声地露出一个苦笑,在心里暗暗笑自己居然还会感觉难受。
不是说好了,要做一个没有心的人,不在乎父母的态度,潇洒地活出自己吗?
李虞瞪了白彦一眼,换了个委婉的措辞:“皓泽,事情怎么样说说清楚就好,如果真的是你做的,你承认,大不了受个处分就是了,也没有必要一直抵赖下去。”
“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作弊也就算了,还开始做缩头乌龟了!”白彦冷嘲热讽道,点燃了一支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