旗袍女皱眉,“命都要没了,名节又有什么重要。哪怕是登徒子……”
“她那时候蠢。”茶博士毫不避讳,承认后却又反唇相讥,“不过我从刚才就想说了,你觉得自己很聪明?”
“两位……”老板的声音打破了火药味渐浓的气氛,目光在怒目相视的两个人之间逐一转过,“故事还没有讲完。”
茶博士轻哼一声,也不调整情绪,直接往下讲,“这个女儿家从小被娇养,父亲为人严肃,家教极严,又不曾见过什么世面。被人轻浮落河,是平生未曾预料到的大事,方寸大乱。听到俊俏郎君温声解释,话中又有些道理,心中安定,不再惊恐,反而对他十分信赖。”
“她与这郎君躲在河底,决定人散尽时再悄悄回家去。郎君温柔小意,举止守礼,变着花样逗她开心。她渐渐有些放松,在幽深水底与他交谈。心中只是想打发等待的时间,却言谈投契……萌生他想。”
四处幽静,只有灯火静静燃烧。易叶有一个瞬间,竟然从茶博士完全称不上优秀的叙述方法中,体味到了一丝幽深水底中悄然萌发的倚恋。
“到人散尽之时,白发郎君带着她跃出水面。郎君到了岸上,头发便变成全黑。一身白衣在残灯前一站,端的是风姿卓越。她被郎君风采所迷,心中更是喜欢。”
“郎君将身上白衣给她盖住,遮掩湿透的身体。又将她一路送回家中,交还给她家人。临别时,忽然发誓要回来提亲。”
“女孩的父亲很欢喜,女儿家湿透的模样叫除了丈夫的人摸过看过,这是他的家风所不允许的。过了几日,郎君果然叫人前来说媒,向她家提亲。”
茶博士嗓音发干,斟茶饮了一杯。这故事到这里已经可以结束,山兔都已经觉得完了,却发现易叶仍然是倾听的模样。
茶博士饮了茶,又继续道:“却说那日调笑姑娘的几个登徒子,其中有一个爱慕她美貌。落荒而逃后病在了家里,终日茶饭不思。又恐她是妖怪,又忍不住想再见她。绘制了一副她的画像,朝夕相对。他的父母觉得他被迷了,请来高人驱邪。他的嫂嫂不信邪祟,着人用画像去探查,终于查到了这是哪一家的姑娘。前来告知于他,却发现这登徒子已然跟着高人出门了。”
“登徒子跟着高人一路来到河边,本想找出个俏生生的女子,实际却是白发郎君被逼出来与高人斗法。那高人有一口极厉害的宝剑,能在夜里生光,等闲鬼怪近身不得。郎君被宝剑一斩,化作一条白鱼。落入河中逃走,再不敢回来。登徒子归家后将这件事宣扬开来,原先的定亲告吹了,别人也不敢再娶这个与鬼怪纠缠过的女儿家。登徒子花了一大笔钱做聘礼,她的名声又已经毁了,终于叫他得偿所愿将她娶进门中。”
这姑娘遭遇凄惨,旗袍女听着闷气,追问道:“然后呢?她怎么炮制那个登徒子了?”
“死了。”茶博士简单砸出两个字。
“什么?!”听故事的客人要跳起来了,一时忘记收声,“女主死了?“
茶博士又饮一盏茶,“大婚之日,穿着一身红衣,自戮而亡。”
在座客人看起来都想掀桌骂娘。
才试过旗袍女令人爽快的情节节奏,听她这个故事尤其觉得糟糕。
茶博士不受影响,接着往下讲,“她死之后,化为凶煞。登徒子一家上下全部被杀,宅院荒废,当地人谈之色变。她还想杀了那高人,只是那口宝剑实在厉害,她不但没能成功,还被反捉了去役使。”
“高人颇有神异之处,时常不知从何处得来一些宝物。她被役使了将近百年,有一日,高人又带回了一件宝物。”
“那是把刀,满是寒光,锋利无比。高人布置了阵法,那刀中便跳出个人来。青丝如瀑、红唇似火,唤作赤丹。”
作者有话要说: 没有污龟otz
嘤嘤嘤
☆、故事,御魂
“赤丹是刀中的精灵, 美貌世间难见。那把斩落白鱼的宝剑,在她面前宛若凡俗。两把兵刃若同处一室,原本能在夜里生光的宝剑, 便连光都不敢放。”
“高人心里很喜欢她, 同出同入,无论什么物件都奉上最好的给她。心中十分爱惜赤丹, 尽管是举世难求的利器,却不肯用她杀敌, 生怕有丝毫损坏。全心全意,十分迷恋。”
“已经化为鬼物的女人看在眼里,她与白鱼的婚事被高人破坏, 又被役使百年,心中常怀怨恨。见到赤丹被钟爱,心中便想要摧毁她。”
旗袍女听茶博士的故事听的到处都是毒点,“这又和赤丹有什么关系, 又不是赤丹害的女鬼,为什么要去杀赤丹?”
“为了叫高人肝肠寸断。”茶博士捧着茶杯,这次倒没怼旗袍女,低着头沉默片刻。“而且……赤丹的性子和她的剑锋一样利, 又桀骜,但非常单纯, 比曾经的女鬼还纯真,实在比高人好对付的多。”
旗袍女看上去很想炸一波,易叶看见上面坐着的老板往旗袍女那看了一眼, 旗袍女没注意到,古笼火开口维持环境,“安静安静,之后呢,后面赤丹被杀了吗?”
在座客人都已经明白茶博士讲述的和旗袍女是个完全不同的故事,不敢指望会有多么爽快,想到那身为绝世的神兵,同时也是绝世的美人有可能毁于一旦,心里又是怜悯做了鬼的女儿家,又心疼那样美好的赤丹,只能怨怪为虎作伥的高人,把事情弄到这步田地。
“赤丹因为被过度保护,心中闷闷不乐。她本是从刀中而生,却无法再战斗,对她而言简直如同酷刑。高人常有一段时间会不在,这时候她就会瞒着高人出去斩妖除魔。”
在座客人追问,“女主就在这个时候动手了?”
茶博士回答,“她苦心积虑骗了赤丹,带赤丹进了陷阱。浑然不觉的赤丹还在和她聊高人的事,还透露出了高人在女鬼面前藏了百年的秘密。”
“这所谓的高人,其实最开始时是一个在师门内资质最愚钝的弟子。因为悟性太差,最终下山还家。路中遇到一只从未见过的妖怪追赶山中樵夫吞吃,他帮助樵夫逃命,便于此刻忽然被上天选中,得到一道天命。天命说这妖怪来自异世,天地容纳不得,使他驱逐妖怪,维护世间太平。”
易叶觉得故事到了这里听起来有些熟悉,再一想,她被光团拉进总部的时候不就是差不多的情况?
“天命在身的他可以进入一个奇妙的集市,那里各路神仙鬼怪汇聚,宝物随处可见。威名赫赫的道人进了那里,不过是路边一只渺小的蝼蚁。绝美的赤丹,也不过是块寻常的石头。他每次不见一段时间,都是去了那个寻常人进不去的集市。”
易叶越听即视感越强,总部换个角度看一看,听起来就像故事中的集市。
茶博士继续,“女鬼听说此事,更加想要杀死赤丹。等赤丹说完这件事,就被女鬼剖开肚子,吃掉了心肝。赤丹就此断气死去,肉身不再,留下无灵无识的一把利刃。”
“你这是强行悲剧!”旗袍女终于忍不住,“明知道赤丹不是稀世难求的,高人完全可以再找个替身来。女鬼为什么还要凭借伤害她来伤害……”
“赤丹就是稀世难求的,你又明白多少?”茶博士哼了一声,讥讽间又隐含苦色,“那个人是真的爱她,纵使能再得千百种宝物又如何?纵使能打造出与她一般无二的兵器,赤丹终究就只有一个。”
茶博士说到最后一句时,长谷部感觉到易叶与他交握的手忽然收紧了一下。将那句话在心里过一遍,长谷部似乎明白了什么,扣紧了易叶的手。
主可以择刀,刀可以易主。
但有些东西,是不可以易改的。他的主人曾经从织田变成黑田,黑田家家主一代代出生,又一代代死亡。如果是眼前的主……
如果是眼前的她……
那样的命运,无法再接受了。
茶博士声音已经有些干哑了,这次没润喉,而是接着往下说,“正因为高人还能得到更多和赤丹一样的神兵利器,女鬼才更要杀了赤丹不可。因为赤丹是她唯一能得到的宝刀,一把高人连稍微碰伤都要心疼不已的宝刀。”
旗袍女思索着茶博士的话,电光火石间想明白了什么。“她……她想要用赤丹?”
“女鬼原本打不过高人,她将赤丹的残尸丢在归来的高人面前。在他悲拗愤怒,拔剑而来时,抽出了刀。凭借刀灵已失的赤丹刀,杀死了面对刀身……手抖到连剑都没法出的高人。”
室内一时静默。
席间有客人喃喃,“……那其实已经不是赤丹了……也不对,那正是赤丹……”
他颠三倒四,自己也说不清自己想说什么了,最终闷闷地喝了口茶。
“女鬼将赤丹残尸葬在地下,将高人挫骨扬灰抛入海中。生不同衾,死不同穴。”
“做完这些后,她踏遍五湖四海。每逢僧侣道人必杀,久而久之,成了凶名极盛的厉鬼。没人知道她的姓名,因为总持一把镌刻‘赤丹’二字的刀,便称呼她为‘赤丹老鬼’。”
“这就是‘赤丹老鬼’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