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遇春心道,好个有算计的妇人!
“奴这里有明珠一袋,奴不懂货值之道,估摸着怎么也能卖得几百两赎身银子——”李明明从袖袋中拿出一个荷包,倒出莹润润圆溜溜一把珍珠,都有拇指盖大小。
柳遇春吃了一惊,就这样的货色,千金恐怕也值了。
李明明把珍珠装回去,推到柳遇春那边,“求柳公子当得三百两,付于李郎,待妾赎身后——”
李明明又从袖中取出一个布袋,倒出一小堆宝石,祖母绿、猫眼儿、红宝石……
“这些不知是否可当得千金之数,求公子,在妾赎身之后,以此钱并孙富之言,劝说李郎,奴便可知此梦是真是假了。”李明明一福,“求君怜奴孤苦,助奴这一回。来生衔环结草,以报公子。”
柳遇春皱着眉,沉吟半晌,“杜姑娘就不怕在下贪了这钱财?”
“梦中柳郎仗义,为筹公子,便是再多些钱财,奴也舍得!”李明明凄然一笑,“付与君,总比与了河伯要好些。”
柳遇春摇摇头,“姑娘所言虽可悯,柳某却不能从命。子曰‘行不由径’,姑娘何不与李兄直说?既有这些钱财,李兄必更待姑娘如珠似宝,姑娘于李家,也可直起腰来。”
李明明料到对方会这样推脱,轻声道,“坊间谚云‘刀架在脖子上,方知英雄狗熊’,不逼一逼李郎,奴怎知他待我是否真心。若他待我不真,或是那狼心狗肺的,奴何必跟他。”
柳遇春笑道,“姑娘说了实话!姑娘适才所言梦中之事恐怕也是托词吧?为试李兄之心,特编出这样的故事来。某虽不才,却不是三岁小儿,连这样荒诞之事都信的。”
李明明急道,“梦却是真真儿的,就因为这梦,才动摇了信李郎之心,想试他一试。”
“姑娘先设下三百两之局,早间又遣人来诓骗李兄去城南,适才又说这样奇诡梦境,并以重金诱我,真真是好算计!好手段!李兄为筹银子,每日食不甘味,睡不安寝,你且要如此试探他,良心何在?”柳遇春一甩袖子,“某奉劝姑娘,还是懂得惜福的好!”
李明明急了,“且慢,且慢,柳公子,我说的是真的,你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柳遇春冷冷地看着李明明,“姑娘请吧。”
李明明看看柳遇春,心里知道这回是把事情办砸了,“那还求柳公子不要对李郎提及——”
“柳某不是那长舌的,但姑娘也莫要太过了。”
李明明轻轻一福,“不管柳公子信不信,我说的梦境却是真的。奴在此谢过梦中公子筹银之恩。”
“带上你的珠宝。”
李明明收了桌子上的珍珠宝石,再福一福,转身出了门。
门洞儿里,翠儿正和那小童闲磕牙,李明明对翠儿轻轻点点头,二人离开了柳家。
①杜十娘名字。
第5章 杜十娘的闺蜜们
李明明很沮丧,不知道自己低估的是古人的智商,还是君子们的古板程度。
柳遇春肯定想不到自己想赖上他,在这个前提下,不过帮着演一场戏,就有这么多的劳务费——好吧,你是君子,默认不贪财。不过既然是君子,为什么看着我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孩子如此凄惨的下场,就是不搭救呢?
再说,我还祭出了封建迷信大法。鱼肚子里藏个帛书,都能忽悠一群人造·反,怎么我这么真切的梦境就不能打动他帮我演一场戏呢?说好的古人都迷信呢?
沮丧了一路,回到杜家,李明明才理智回笼,自己本次失败的根源,恐怕主要在于——身份!
一个卖笑的娼女,一个貌似忠厚的书生,一般人恐怕都信后者——更何况李甲还是柳遇春的同乡。
到此时,李明明才后知后觉地融入到杜十娘的身份中来——在这里,我是一个被人看不起的下贱人,身上盖着诡计多端、无情无义的戳儿。
李明明终于意识到自己原来计划的可笑。
再推论一下,即便忽悠柳遇春成功,即便后来柳遇春对杜十娘动心,也难保他不是另外一个李甲,因为娼妓出身的贱妾只是个通买卖的玩意儿,对这一点的认知,柳遇春和李甲并无什么不同。
所以——如果想有尊严的活着,不能靠男人。
李明明得出这么一个让自己叹气的结论。看来杜十娘的从良之路只能是hard模式了。
想到自己上午走的臭棋,李明明后悔得恨不能嗷嗷乱喊。若是那柳遇春担心兄弟受骗,把上午的事告诉了李甲,借他之手脱离青楼的事泡汤还算好的,若那李甲黑心,赎了自己然后就是不放自己,各种虐待,好挖出杜十娘的钱来……李明明脑补起了《犯罪心理》里的情节。
但错过这次机会,老鸨岂容自己脱身?关键是,如果那样的话,杜十娘可以在这再熬些时日,自己却一天也不能呆——只能失败地点“完成”,由杜十娘本尊收拾这个烂摊子。
李明明的一个昏招,把情况推到了这般境地。
老鸨推门进来,满脸堆笑地问,“如何了?”
李明明身心俱疲,懒得敷衍她,摇摇头,叹口气,“妈妈别问了。”
老鸨以为李甲是无论如何都凑不够银子了,便道,“我的儿,莫要死心眼儿了——”
“我们说候他十日,便是十日。若是十日后,还没银两,便再也不理他了。”
那老鸨见李明明这么说,便点头,“也罢,就再等他三日。”
老鸨走了,李明明突然想起来,李甲还在城南等着呢。犹豫了一下,还是打发翠儿,“你坐轿子去城南,找李公子,说我被妈妈缠住了,不得出门,改日再见他——今天我们去见柳公子的事,不要说。”让他干等一天于己无益,还可能多生变故,算了。
翠儿觉得今天姑娘这行径奇怪极了,莫非看上了那柳公子?柳公子可不似李公子随和,长得也不如李公子好。
但看李明明神气不佳,便不敢多问,只低头答应了,便出了门。
将午时,翠儿回来,说已经跟李公子说了。
李明明点点头,上午的事办砸了,但愿下午的珠宝大迁徙行动能顺利。至于别的……总会有办法的。
午饭后不多时,便有提提盒的伙计来送预定的茶果点心,李明明让翠儿把茶点摆在内室。
翠儿道,“这时候又没客人,不如摆在园子里。”
李明明摇摇头,“天凉了,还是在内室,姐妹们暖暖和和地喝茶吃点心好。”
翠儿摇摇头,不再说什么,去摆茶点。
“十姐雅趣,莫不是请我们来赏菊的?”
进来的是个约莫十七八岁的美人儿,与杜十娘的娇媚相貌不同,这位姑娘浓眉杏眼,看着很是大气爽朗。
“妹妹——”李明明猜她可能是谢月朗。
“今日不叫我猴儿,倒叫妹妹,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那姑娘笑道。
李明明黑线,不是不知道你叫啥吗。不过看起来确实关系很好的样子,这姑娘长得也像个仗义的。
李明明尴尬地笑道,“看你说的,就不能没事请你吃个点心啦?”
那姑娘拍手,“那感情好!”
“月朗已经来了?老远就听见你说话。”
又摇摇摆摆走进来一位美人儿。这位长得纤弱文静,带着点出尘的气息。
“素素姐又说我聒噪。”
“岂敢啊——”徐素素笑道。
李明明携起二美的手,进入内室,“如今天凉了,我们在屋里说话。”
另两位自然客随主便。
李明明对翠儿道,“你去招待你两位妹子去,”又对跟着谢月朗和徐素素的两个小丫头笑道,“两位妹妹只管与翠儿去耍子,我们这儿不用你们伺候。”
那两个小丫头看看自己的姑娘,得了允许,都笑嘻嘻地与翠儿出去了。
看着谢月朗、徐素素,李明明正色道,“我请两位妹妹来,实在是有要事相托。”
谢月朗道,“十姐这样庄严,是何事体?”
“身家性命!”李明明去床头,掀开枕头,拿出几个荷包,给谢、徐二人每人两个,“求二位妹妹保管。”
二人打开来看,都惊住了。
“且收到袖子里,我再说与你们听。”
二人互望一眼,略犹豫,都把荷包收了。
李明明便把托付代管的事情说了,又说还有些不好拿的玩器之类,回头也要一点一点搬将过去。
谢、徐二女齐齐站起来,正色道,“姐姐以全副身家相托,妹等定不辱命。”
李明明也有点感动,握住二人的手,“妹妹——”
拉她们坐下,李明明又道,“请两位妹妹来,除了这点银钱的事,还有更焦心的——”
“老身也来蹭姑娘们一碗茶吃。”
老鸨笑吟吟地推门走了进来。
三人都站起身,让座。
老鸨在上首坐了。
李明明倒了一碗点茶与她。
老鸨拿小银匙吃了半碗,“果仁子放多了,有些腻。你们也莫多吃了,小心堵得心口疼。”
三人都笑着答应了。
“我像你们这么大的时候,院里姐妹常坐在一起簪花斗草、唱歌弹琴,好不快活!哪像你们,只静悄悄地说话。”老鸨拍手,“我知道了,许是姑娘们都大了,说姻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