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道:“真的不听?你不想知道今天提亲的时候父亲和他说了什么话,他是怎么回答的?”
林琯玉睁眼,恼火地道:“为什么,这是我的婚事,却只有我不知道……他怎么回答的?”
黛玉坏心眼地一摊手,说:“我也不知道,你还是听王颀给你说吧。”
林琯玉:“……”
黛玉说完就慢悠悠地下床,打算回房间去了,却忽然听到林琯玉又在后头说,“小四。”
“嗯?”黛玉对她眨眨眼,说,“怎么啦?”
林琯玉艰难地从被子上爬起来,“我听说……大姐姐怀的是一个小皇子,你听说了吗?”
黛玉一惊,倏然回头,说:“是谁说的?”
她的神色实在是太古怪了,林琯玉盯着她看了许久,才低声说,“负责给大姐姐日常请脉的,是小何,我许久没有见到他了,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黛玉,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第八十五章 亲疏远近
“我……”
黛玉没有转身, 她蹙着眉, 努力地找借口说, “我也很久没有见他了, 我也不知道。”
林琯玉道:“那天我还看到婢女用新的药方去抓药,说是小何亲自送来的, 你不记得了?”
“我……”黛玉说,“我见到他了, 但是他没有和我说元春姐姐的事情。我也不知道什么小皇子啊小公主的。”
林琯玉“哦”了一声, 垂了垂眼。
黛玉的手指绕着衣带,绕啊绕。
她故意说:“那看来他不知情。贾家和宫中掌宫太监勾结,就是因为以为元春腹中的是个小皇子,如今皇上又有废太子之意……”
黛玉叱道:“真是胡闹!”
林琯玉笑道:“我倒是觉得他们很有胆量。如今元春姐姐非同一般的受宠,荣宠几乎超越了多年以来圣宠不衰的穆贵妃, 都说小儿子大孙子, 老人家的命根子, 皇上到了中年了,最疼爱的就是那些年幼的皇子, 你看阿澜就是个很好的例子……谁知道呢?”
黛玉目瞪口呆, 她当时想着隐瞒,却没想到会如此乱了纲常。
废了太子之后, 让假皇子上位,这是什么道理啊!
她不由想,她本意是留贾元春一条命,这个孩子保得住也好保不住也罢, 反正只要没人知道他真正的身世,也不算枉费了小何的苦心。可是眼见着贾家的盘算……要是事情没有败露的话,小皇子登基那是乱了人伦,要是事情败露……那不管是小何还是贾元春,真的就毫无退路了!
黛玉纤细的手指猛地勾住了衣带,脱口而出道:“不能这样!”
林琯玉偏了偏头,说:“哦?”
黛玉回头,看到林琯玉沉静的眸子,才知道自己上当了。她自以为七巧玲珑心,谨慎细微,却没有料到最亲近的人往往是最了解自己的。她垂下头,嘀咕说:“姐姐,你是不是在骗我?”
林琯玉有些忧愁,黛玉年纪大了,居然也会有瞒着自己的事情。
……居然还是因为何赤暇那个臭屁得要死的小王八蛋!
林琯玉不动声色,她一生所有的演技都倾注在这会儿了。她定定地看着黛玉,说:“我没有骗你,但是你没有话要对我说?”
黛玉叹口气,放下了衣带,走过去,说了自己知道的贾元春之事。林琯玉听完之后大感诧异,原先太子和元春之事到底没有实证,这会儿几乎是可以肯定了的。
黛玉难得看她沉下脸,有些忐忑,小声说:“小何说他把月份说早了,到时候灌下一碗催产汤药,虽说对身子不大好,总也能糊弄过去。太医院但凡是小何接手的事情,旁的太医一律是不过问的,也不会有出现口风不一的差错……”
林琯玉看她的样子,摇摇头,招手叫她坐到身边。
“你知不知道,自己的小名为什么叫小四?”她说。
黛玉抿起嘴,轻微地笑了,“我知道,因为我生出来时瘦弱,你们怕我长不大,民间为了孩子能养活会起贱名,你们便取了这样一个小名给我。”
“是很瘦弱,”林琯玉也笑了,摸摸她的头,说,“那时候我也只有两三岁,很多请来的名医都说你可能难活下来,母亲元气大伤,父亲整日不是公务繁忙就是守着母亲,小何就是在那时候被父亲收留了的,便也住在我们家,整日和我一起守着你。”
黛玉哽咽道:“我给你们都添麻烦了。”
林琯玉给她擦眼泪,说:“不只是小时候,现在也是。可是既然是至亲,怎么会不给彼此添麻烦呢?我给你添了那么多麻烦,你也从来都不生气,小何给你看病了十多年,你听过他一句怨言没有?”
黛玉认真地想了想:“没有。”
“所以啊,我们都不怕麻烦,”林琯玉说,“你想要的东西,姐姐怎么都会给你取来。可是这次不一样呀。事情败露了之后,小何怎么办呢?”
黛玉道:“我当初也这样想,可是他让我别担心……其实我后来就很后悔,因为我知道,混淆皇室血脉,是十恶不赦的罪责,哪怕不曾牵连到父亲,朝堂之上也会有许多与父亲交恶的官员,借此污蔑父亲,乃至于整个林家。”
“人命……人命是不能用轻重来衡量的,也不能用数目来衡量,”黛玉小声地说,“可是总有亲疏远近。我这样很自私是吗?”
林琯玉捂着额头笑道:“我就知道你聪明。”
黛玉其实纠结了这件事情很久了,在知道贾家的盘算后,却几乎是在瞬间坚定了自己的主意。她打算去告诉林如海,却又被林琯玉叫住了。
“要不还是我去说吧,”她踌躇着道,“反正我也被骂多了,这件事情不小,父亲应当会很生气。”
黛玉摇了摇头,说:“我没事儿。这是我的主意,自然是我自己去请罪。”
要是我连这点担当都没有,岂不是和贾宝玉一样了?
出人意料的,林如海似乎并没有觉得多么惊讶。
他稍稍的为小女儿的大胆感到了一丝生气,不过也只是一丝而已,远远还不到震怒的地步。
黛玉被父亲教训了一顿,感到很惊讶,“您就不担心因此受到牵连吗?”
林如海摇摇头,笑着说:“这次的事情,不仅仅是你的主意,他自己显然也有意于此,小何从未出过差错。我有什么好担心的?只是你们不该瞒着长辈。”
他虽然说现在是皇帝心腹,但是当年也是夹在皇帝、太上皇和太子三方之间安然无恙的老油条了,不过是一个假皇子而已,他还真没那么担心。
黛玉说:“哦……”
林如海又笑道:“只是这回不罚你却不行。我以往见琯琯性子不稳重,还以为你处处妥当,现在看来只是没有给你出纰漏的机会罢了。”
黛玉耷拉着脑袋,说:“哦……”
林如海道:“回去,把《心经》抄十遍给我。”
黛玉还以为是多么严厉的惩罚,听到这里的时候,忍不住笑了。林如海摸摸她的头顶,说:“此后这件事我会看着,虽说咱们和贾家不亲近,旁人眼里我们却是一体,我也不会坐视不管。你且去吧。”
黛玉郁郁而来,平静而归。
她坐在窗子下抄了一遍《心经》,忍不住想:小何为什么要替元春隐瞒呢?爹说他不只是为了我,可是我觉得他从来没怕过什么,我却觉得他……
不行不行,这么想,要是错了,多尴尬啊。
她抄了两个字,忍不住又想:我以前不开心的时候,他瞬间就能出现,那我现在假装一下不高兴,他会出现吗?出现了我就问他这个问题。
她鼓着脸闷闷地坐了一会儿……
窗外毫无动静。
好吧,果然是我的错觉。
黛玉放下笔,打算把剩下的留到明天抄。整部《心经》也才两百多个字,要是努力一点很快就能抄完了。
窗口吱呀一声,何赤暇坐在窗子前,对她笑了笑,说:“皇帝今天晚上受惊了,给他把脉,耽误了一点时间。”
他大概是赶过来有些急,头发松松垮垮的,衣裳凌乱却雪白,坐在她窗子那儿,后头是今日的圆月,像一道月光那样皎洁明亮。
黛玉不曾意识到自己弯起来的嘴角,她红着脸,嘟囔说:“你真的可以听到啊?”
何赤暇其实是被林琯玉叫来的小厮提醒的,不过林琯玉的意思是叫他给黛玉写两句安慰的话,没料到这登徒子直接登堂入室了。不过这会儿这种话自然不能说。
他很严肃地点点头,说:“真的。”
黛玉看外头风大,叫他进屋。何赤暇却倚着窗子笑道:“我不进去了。贾元春之事,你不必担忧,我要保她的命,只是因为她以一样东西求我,其次才是你的意愿。”
黛玉点点头,知道窥视圣踪不好,却还是担忧地问:“皇上今天出事了,你出来,会不会有事啊?”
何赤暇毫不避讳地道:“是魇着了,他在木兰围场的时候,半夜被人偷溜进帐篷里刺杀,醒来觉得自己好像出了幻觉,从此就疑神疑鬼的,睡觉的时候总在枕边放宝剑。”
黛玉睁大了眼睛,说:“那刺客没有抓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