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颀正坐在屋子里喝茶,听见林琯玉找自己的时候颇有些惊讶。这小美人儿瓷白的面上露出一点儿吝啬的笑意来,却端的是十分的不怀好意。边上伺候着的小厮茫然地心道:又有人要倒霉了?
王颀放下茶杯,道:“请进来。”
林琯玉一进门,就见他端着茶杯。江南不比北边,这会儿的气候已然很是温暖湿润,故早已没人用手炉了的,可这人分明正用茶杯捂着手,茶杯里头透出热气,却没能熏红他苍白得近乎发青的手背。她忍不住道:“王公子今日在这儿过得还好?”
王颀轻轻地咳了一声,放下茶杯,轻声细语地道:“哦,叫小姐见笑了,我只是身体弱些,还不至于如同女孩儿一般娇弱。这般的客套话便免了罢。”
林琯玉被他噎得说不出话,心里却疯狂地吐槽:若不是你瞧起来如同女孩儿一般娇弱,我如何会这般客套?如何会以为你女扮男装?
不过她素来是个目的性很强的人,闻言便道:“哦,那也正好。我素闻王家公子文武双全,说来也惭愧,我是个不爱红装爱武装的,我父亲请的那武夫子前些天回老家去了,叫我在这宅子里憋得闷极了……不知您可否指教一二?”
王颀单手撑着脸,闻言笑眼弯弯地回头来看她,问:“你可当真么?那些都是要讨好奉承我的人传出来的话,我自个儿是不信的。”
林琯玉闻言有些犹豫,瞧着这人脸色,心道:瞧着也不大可信……
不过下一刻,王颀就站起来了。腿上的毯子滑落而下,小厮们连忙七手八脚地上前去帮他那住。王颀道:“去,把我后边屋子里的那把水溶送的剑拿过来。”小厮们得了吩咐,又一叠声地应着去办。
林琯玉观他边上的人虽然时时争抢着做事,却是忙而不乱,心下先赞他一句。她听闻自己远在京中的那位贾家的小祖宗表弟身边也是奉承者甚众,却整天惹得舅父发怒责骂,可见京中世家子们总也分出优劣。
她见王颀一握那窄窄的一柄长剑缓缓地站起身来,那跃跃欲试的心情占了上风,顿时抛却了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只是笑道:“屋内逼仄,咱们出去好不好?”
王颀挑一挑眉,道:“琯妹妹可是从小喜欢武道?”
“正是,”林琯玉道,“我最不耐烦那些个啦。”说罢笑吟吟地一弯腰,请他出剑。
王颀手腕轻轻一抖,那长剑骤然脱鞘,被他横在身前。林琯玉虽然年纪比他小两岁,但是在比试的时候就把自己的心眼儿全用上了,颇有些难缠。她诚然如同自己所说,并不会吟诗作对,唯独这剑使得倒是极好。
王颀并不在意,敷衍着与她过了几剑,估算着时间差不多了,忽地往回一撤,林琯玉不知道这人的算盘,连忙手忙脚乱地收手,反倒绊住了自己。王颀一伸手,两根手指夹住她的短剑,往边上一撇,扶了她一把。
这落在方方得知了林琯玉和王颀打起来而匆匆赶过来的贾敏和钱氏眼里,就是林琯玉主动挑衅,被王颀化解了,且王颀还非常不计前嫌地在她要摔倒的时候扶了一把。
“琯琯!”贾敏气得扶住胸口,一边跟着她的李嬷嬷连忙替她抚着后背。贾敏道:“你这是哪里学来的待客之道?!”
林琯玉只觉得那男孩儿的手冷冰冰地握着自己,听见贾敏的怒喝,脑海中“嗡”的一声,心道:惨了惨了,这回必然要被她押着在书房待几天了。
只是贾敏好好的怎么会过来?
她一回头却恰好碰上王颀似笑非笑的表情,终于后知后觉地感受到被人诬陷的滋味了,她顿时大怒,想要甩开他的手。
王颀稍稍地用了一点儿力气,就叫她挣不开了,依旧是轻声细语地道:“咦,琯妹妹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林琯玉咬牙切齿地道,“放开我。”
她现在终于发觉这人的不怀好意了,难怪黛玉要叫她不要招惹。她怒从中来,见他始终不放,也不管贾敏叫人来拉开自己了,低头对着那少年的手就是狠狠地一口咬下去。
王颀吃痛,扬手就要推开她,却见这地上有些粗砺的石子,到底还是忍住了,一声不吭地由着她咬着自己,直到被钱氏和贾敏的人扯开去。贾敏气得发抖,对着李嬷嬷道:“反了天了!把她给我带下去关起来!去把老爷请回来!”
钱氏虽然心疼儿子手上的伤,却也意识到事情不对劲,眼见那咬了人的眼睛红红一副被欺侮的模样,自家这个被咬了的反而风轻云淡,忙出声道:“不必了,小孩子小打小闹的,做什么劳动林大人。”
贾敏先下反应过来,见林琯玉要哭出来了,便也有些心疼,还是板着脸问:“向你王哥哥道歉。”
王颀脸色本来就苍白,但是这会儿却有一点奇异的嫣红,眼睛极黑极亮,瞧着林琯玉。
林琯玉忽地觉得被毒蛇盯上般毛骨悚然。她终于明白了,只怕那天起这人就处心积虑地要陷害自己了。
这他妈的到底是什么人?
她一口气卡在胸口,毛骨悚然总算被怒意压下去了,学着大街上的大娘般活灵活现地冲着对方啐了一口:“王姐姐,对不住啦!”
众人:“……”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王姐姐的梗,怕是要跟着王颀一辈子了……
☆、第五章 贾珠之死
一眨眼的功夫,王家母子就在林府上住了数日了。林琯玉自从那天和王颀争吵咬了他一口之后就不曾再见过他,反而是林如海极为喜欢这个后辈,得闲就要叫他到自己书房说话。
他这天刚刚拆了一封京中过来的信,脸色难得的不大好看。王颀原本是拿着书过来问他的,见了便站在门口开口道:“伯父可是有心事?”
林如海道:“都说君子之泽,三世而斩,贾家近来愈发的——”许是明白在年轻后辈的面前说这个不好,他顿了顿。反倒是王颀把书放下了,走过来在往常的位置上坐下了,问:“可是贾家出事了?”
林如海急促地点了点头,叫门外守着的人进来,道:“去回了夫人那边,就说贾家过来的信。”说罢将自己方才拆开了的信命他送过去。小厮见他极为严肃,不敢耽误,匆匆忙忙地出门去了贾敏那边。林如海这时才道:“他家原是袭爵了的,至今不过也是个一等将军,再何况族中男儿会读书的极少,好不容易有个珠儿,却也福薄。”
王颀似乎怔了怔,良久才道:“原来是他。”
“换做了旁人,我也无需这般,”林如海叹道,“他不到二十岁便考中了秀才,原是个极好的孩子。”
说是君子之泽三世而斩,祖宗基业断不可能用来吃老本。林家便是最好的例子,虽说皇上加恩到林如海之父时多袭一代爵位,到了林如海这里原是白身了,要不是他考中探花,林家只怕也要衰微。
贾珠可谓是贾家难得的一丝希望了,却偏偏没有福气,还不到二十岁就去了,只留下孤儿寡母。王颀眼神动了动,他没有从林如海的语气中听出多少悲伤,反而更多的是遗憾。
这时外头突然有人道:“是什么事?”
话音一落,林琯玉就进门来了。晚间她披着大红的斗篷,脸颊边却又多一圈雪白的绒毛,显得十分稚气。林如海叱道:“通报也不通报一声,这是谁教你的规矩?”
林琯玉当真是被骂多了,闻言十分的不以为意,只是道:“我在窗子下依稀听见父亲说了什么贾家的事情,很是奇怪,他家出了什么事呢?”
她因为林如海有意无意的引导,同贾家始终不算亲近,语气便也极为冷漠,比起王颀也没有好到哪里去。林如海看她不曾脱下斗篷,猜是里头太冷,便把自己的手炉递给她,方才淡淡地道:“是你珠大哥去了。”
林琯玉“唉呀”一声,忙道:“是怎么回事?何时的事情?”
“这是急信,送到手上才过了一日,可见是昨天。”林如海说着就垂眸看她,道,“你母亲指不定要多么伤心,你先到她那里去瞧瞧,就说我一会儿过去。”
林琯玉应了一声,才走出门,就听见后头林如海对着王颀道:“今日我也没有心思教你,听府上大夫说你近来身子也不好,夜深了,还是早些回去歇下。”王颀应了,林如海见这孩子始终苍白的面容便十分的担心,索性把林琯玉才还回来的手炉塞给他,道:“仔细路上吹了风。”
王颀一怔。手炉本就极暖和,但是现在外头却只是有一点儿淡淡热气,估计是林琯玉方才手上的温度。
而且许是他的错觉,这手炉被她拿过,便有一点儿女孩子身上特有的香气,不是那种庸俗的脂粉香,反倒是淡淡的,凉凉的,叫他想到夏天水阁里头的莲花,便是“水殿风来暗香满”。天凉就该用暖香,其实这香气本来不是很合宜。
就像林琯玉这个人一样,透着几分格格不入。
京中的贵女才不会像她这样,口无遮拦,大大咧咧,她们之中不喜欢他的人十分,无论如何都会担心得罪他的
他步子大些,很快就追上去。林琯玉本要往贾敏那边去,忽然见他跟上来,便有些警惕地回身,道:“你来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