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药诚然存在,”何赤暇不咸不淡地说,“家师在世时也曾说起。不过凡俗众人,红尘气重,被蒙蔽了双眼,难以看见罢了。”
皇帝盯着他道:“你的意思是,你能找到?”
……
几日不闻何赤暇的消息,等到知道他奉命到海上寻找仙药之事的时候,林琯玉差点没把在试穿的嫁衣给一脚踩裂了。
贾敏一把扶住她,结果险些被带累得闪了腰,不过两人都来不及说什么,不约而同看向本来脸上好不容易出了些笑容的黛玉。
她本来正给林琯玉捧着凤冠,这会儿手一抖,将东西递给了侍女,拎起了裙子就往外跑。
她分花拂柳,穿过了林家的庭院,跑到了何赤暇住在的偏院门口,上头落了一把锁,冷冷清清,毫无人气。
她慢慢地在门口前蹲下来,抱住了自己的膝盖,毫无预兆的,呜咽出声。
作者有话要说: 大年还在坚持更新的我约莫感动不了中国,感动你们还是可以的吧?
☆、第一百一十章 大婚前夕
荣宁二府俱被查抄, 革职的革职, 流放的流放, 这烜赫一时的贾家彻底败落了。贾宝玉虽未被革职, 但是荣国府却被皇帝收回,不得再住, 他只好掏了些银子,勉强给一大家子人找到了落脚之处。然而贾府奴仆甚众, 虽然有人趁乱卷了财物跑了, 剩下的一些主子们也难以安排,还是贾母最后分了自己的体己,遣散了众人去了。
这日他才从翰林院回来,就听见屋内闹腾腾的,原来是王夫人因为凤姐等人多得了贾母给的银子, 心中不快, 寻了个由头刁难上门请安的王熙凤等人。王熙凤自然不是个忍气吞声的性子, 闻言便冷笑着骂了回去。一时众人拉这个也不是,拉那个也不是, 昔日荣国府两个当家的奶奶太太, 便如同泼妇一般掐着腰对骂了起来。
王夫人道:“没脸没皮的小蹄子,整日不过会说些好听的话奉承老太太, 哄了不少银子走,你当时怎么不哄你叔叔去?他才要入了内阁拜相呢,也不曾帮你这便宜侄女分毫?!”
王熙凤冷笑说:“我家里出了这样大逆不道的丑事,我哪里还敢连累叔叔呢?那倒是你的亲哥哥, 怎么也不见你去哄哄?”
贾家倒台之后,立十八皇子之事自然不了了之,太子的人选自然再一次成为了众人关注的焦点。而这时王子腾升入内阁,就很是耐人寻味了。
不过王家,也的的确确,不曾在贾府被抄家的时候帮上丁点儿的忙。
王夫人嘴拙,自然讲不过伶牙俐齿的王熙凤,气得竟然不要了荣府太太的面子,亲自上场去挠她的脸,“我撕了你这小贱人的嘴!”
王熙凤毫不相让,“咱们被抄家最大的罪证,除却你那好女儿元春干的丑事外,就是你不听姑太太的劝,在外头盘利剥削,太子还没定呢,就用太子外祖母的名号招摇过市了!到底谁是搅家精,你以为老祖宗不说,大家就都不知道了?!你问问宝玉,他对你这亲娘,如今还有没有半分孺慕!”
贾宝玉听不下去了,上前要拉开两人,结果差点没被两人长长的指甲给挠到了脸。他叹气道:“都说家和万事兴,眼见着这样,是要愈发的衰败了去。”
王熙凤看他一眼,觉得这素日来神采精华的宝玉如今没了那股子灵气,反倒透着读书人的潦倒。她倒不想再为难他,只是冷冷地道:“你说得没错,咱们这家,怕是好不了了。”
她说罢,也不再想着去贾母处请安了,转身叫平儿抱着哥儿走了。王夫人方才听了最后那句话,心下惶惶,只是勉强道:“如今咱们家只有宝玉你当着官,她自然不敢为难我了。”
贾宝玉有些陌生地瞧着她。
王夫人往日总以慈善的一张脸待人,鲜少会露出如今这粗俗无礼的一面。由此可见高贵粗俗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哪怕是个乡野村妇,倘或锦衣玉食,也能变得彬彬有礼、大气雍容。
王夫人拉着他往贾母处去了,“你林姐姐的好日子就在过几日,你祖母想不通,非要给她添妆……这会儿如此拮据了,这又是何必呢?你去劝劝她罢了。眼见着你祖母是一日不如一日了,这会儿给出去的,只怕就是来日少了你的,你父亲处还要咱们拿出银子去疏通打点,再不可靡费了。”
贾宝玉很不想听她说这些,到了贾母处,只是勉强笑道:“给老祖宗请安了。”
“宝玉,来,”贾母对他招招手,贾宝玉犹豫着上去,被她一把搂住了,“好孩子,这些日子,只是苦了你了,怎么瘦了这么多呢?我这里还有不曾用过的几根老山参……”
贾宝玉忙道:“不必了。我是年轻人,用不着这些,祖母还是自己留着吧。”
贾母点点头,又叹了口气,“你琯姐姐的好日子近了,咱们这样,只怕是去不了了……”
贾宝玉勉强笑道:“该有的礼数,我不会少了的,老祖宗且放心。”
贾母点点头,她先头受了惊之后,精神就大不如前,这会儿不过短短地说了几句话,就有些疲了,强撑着精神说:“……是咱们家拖累了你,你原是个有来历的,那通灵宝玉必不是俗物,否则怎么会在丢了玉之后,就凭空惹出这许多祸事来呢?……你吩咐下去,就说这找玉之事,不可怠慢了,银子仍旧是从我这边出……”
“不必了,”贾宝玉说,“那玉丢了这么久了,我也习惯了。这会儿的困窘,不过是咱们家许久积累而来的恶果。”
“宝玉!宝玉——”贾母连着叫了两声,竟有些气短,咳嗽起来,“你年纪也不小了,往常那些人家,咱们如今高攀不上,不如从低处寻……”
贾宝玉垂下眼,说:“不必了。我如今潦倒,不愿害了那些好人家的女孩儿。”
说罢,他便站直了身子,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退了出去。
……
四月初三,宜纳采、嫁娶。
白日林家才有了一件喜事儿,那位被封为紫微舍人的薛蟠薛大呆子,自打见过英莲之后就念念不忘,在京中重逢,更是上了心,叫媒婆来上门小心翼翼地说了一番后,勉强算是得到了众人的肯定,正式地同当初的香菱、如今的英莲定了亲,婚事就放在秋后。
而第二天,则是林家那位大姑娘的大喜之日了。
这夜林琯玉托腮在屋子中坐着,黛玉突然进门来了。她回过头,见黛玉眼睛红红的,怕是哭过,不由诧异地道:“谁又惹你了?”
丫鬟给黛玉解开了身上的披风,她在林琯玉身侧坐下,挨着她的身子,像小时候那样把头靠到她肩膀上。
她身上还有外头草木的气息。林琯玉唯恐是她想到了何赤暇所以伤心,不敢问,只是往外头看了一眼,笑道:“这样的天气,难为你还跑出到我这里来。”
黛玉道:“今晚下一场大雨,明儿个就天晴了,是祥瑞。”说罢指着屋内挂着的大红嫁衣,笑道:“晴光,红妆,极相配的,姐夫明天怕是要看呆了。”
林琯玉把手上的手炉塞给她,牵着她去看那嫁衣,见上头层层叠叠的金线,似乎有些发怔,忽地又笑道:“我又不露脸的,反倒是他少穿这颜色,指不定众人都看呆了去。”黛玉一个寒颤,搂紧了她的胳膊
林琯玉忙道:“有些冷么?——我叫人添碳盆来。”
黛玉拦下她,笑道:“不是冷的,是酸的。”
林琯玉没忍住也笑了,敲敲她的脑袋,道:“你呀,这张嘴真是利,换了旁的事情,我是不担心你吃亏的。”
她无意间到底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何赤暇至今也没有消息传回来,只怕是凶多吉少。黛玉当天知道消息的时候哭了一整天,虽然后面表现得开朗了许多,但是林琯玉却不信她真的能想开。
不理解黛玉的人,有时觉得她刻薄小性,可是林琯玉却知道,她这个妹妹一旦被人对待有一点点好,就恨不得掏心掏肺地回报。这可以说是非常稚气的天真。
而何赤暇又更有些不同。旁观者清,林琯玉早就看出这两人之间的那点儿小情愫了,何赤暇出事,黛玉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她不像是旁人,觉得黛玉迟早会忘。她很怕她忘不了。她这样的性子,何赤暇回来的可能性又这么微乎其微,往后要怎么办呢?
她当初甚至想过推迟婚期,多陪伴黛玉一段时间,却被黛玉劝阻了。
黛玉瞧着那红得刺眼的嫁衣,默默地出了一会儿神,才吐口气笑道:“谁能叫我吃亏?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心里头有计较的。”说罢转过脸来仰头瞧着她,认真地道:“姐姐,我今天同你睡好不好?”
林琯玉一怔,随后哭笑不得地道:“怎么突然这么想?”
黛玉眼巴巴地看着她。林琯玉终于忍不住笑了,推她一把道:“去去去,叫你的丫鬟回房间去抱了被子过来。你一会儿抢被子可抢不过我。”
两人洗漱罢并肩躺在床上,黛玉小脸挨着她,丫鬟们熄了烛火,屋子里头静悄悄的。林琯玉心中想着明天就要出嫁,越想越觉得清醒了,却又怕吵着黛玉,不敢翻身。这时候身边似乎早就睡着了的黛玉却突然道:“姐姐,你也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