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我们龟兹国最美的美人,是大漠中最耀眼的明珠。”
“哦?”此时正值明月夜给她讲到历史上各色美人的间隙,白衣少女闻言漫不经心地翻过一页书卷,“很美吗?”
“嗯!”龟兹公主认真地点头,目光落在身边垂眸看书的人身上时,又停驻了半晌。即便带着面纱,这个人依然美得让人心折,周身都仿佛笼罩着一层浅浅的柔光。直到明月夜有些疑惑地抬眸,疑问性地看了她一眼,她才有些无措地转过了视线,小声道,“但是肯定是不能跟小姐你比的……”
明月夜定定地看了她两眼,然后轻笑了一下转过头。
“你的那个妹妹……”说道这里,她顿了一下似乎是想说些什么。
“什么?”龟兹公主疑惑地抬眸看着她。
“……没什么。”明月夜停顿了半晌,还是摇了摇头。龟兹公主因她的欲言又止而愈发茫然,明月夜将她的神色收入眼底,却并不打算多说。
这是一位不受宠的公主。因为不受宠,所以她的性子安静内敛,受了委屈也不敢伸张;也因为不受宠,所以她被替换了这么久却无一人察觉。石观音扮演的王妃对大公主这么久不出门的解释是生病了,于是龟兹国王也就真的相信她是生病了,一个多月过去,看都没来看她一眼。
看着面前这个女孩子可以称作是平平无奇的脸,再想想她那个被誉为是沙漠明珠的妹妹,明月夜有点明白她不受宠的原因是什么了。想到这里,明月夜颇觉奇妙。
红颜皮相皆为枯骨,相貌美丑有甚分别?
这样的话,即便是让她来说,她估计也是说不出来的。但是作为一个两辈子都深受外貌所害的人,明月夜也的确是实在无法理解那些能够轻易为外表所迷惑,和那些为了美貌可以不择手段到癫狂的人……例如石观音。
而眼前这个女孩子,虽然她的外表平平淡淡,但这段时间相处下来,明月夜发现她非常聪明。她交给她的东西,她总是很快就能学会。而且心思缜密、心细如发,王妃的不对劲,最开始就是她第一个发现的。
但是这些内在的优点,在某些人眼中,或许都抵不上一句相貌普通的评价。
明月夜摇了摇头,不再想这些事情,反正多想无用。她拿起手中的古籍翻了翻,继续给龟兹公主讲历史。
她们正讲到儒家奉为正统的嫡长子继承制。
“中原那边,只有儿子才能继承父业的吗?”
“嗯,你们龟兹不是吗?”
“我们这里女子也是可以当国王的。”
明月夜点点头,垂眸翻书的手指突然微微一顿。墨色的长发顺着她的脸侧滑下,白衣少女轻轻偏头思索了片刻。
“我记得,你父王好像是没有儿子的吧?”
龟兹公主似乎是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提到这个,有些疑惑地看着她点了点头。
“那么,如果你父王过世。谁会是下一任继位者?”
龟兹公主动作一顿,好像从来没有想过这件事一般,她停顿了半晌,目光有些茫然地看着她,“我……不知道。”
“我从来没有想过……”
明月夜抬起头看了她几秒,然后眸光沉静地合上手中的史书放到了一边,“那就从现在开始想。”
说完之后,她在龟兹公主茫然的注视中走到帐篷里的书架旁,抽出一册书,然后走回到桌旁坐下。纤细白皙的手指按上书页,明月夜淡然地抬起头回视着龟兹公主。
“从今天开始,我给你讲这一本。”
白皙的手指下,那本书的墨蓝色的封面上印了三个笔法锋利的楷书。
韩非子。
《韩非子》一共二十卷,五十五篇独立论文。明月夜一时间当然不可能给大公主讲全,于是她干脆先挑着先给她讲了《物权》、《人主》和《主道》三篇。
说起来,这些东西还是她上辈子学的。她那个燕国慕容氏族后裔的表哥,一家几代人日日夜夜想着要复国。家中这种帝王论调的书籍几乎堆满了整个书库,可惜她那个表哥和姑丈任由这些古籍在书库中积灰,自己却终日沉迷她家琅嬛福地中的各种武学。想要复国,却不去学正正经经的阳谋,弄出来各种乱七八糟的阴谋,最后还是翻了船。
想起上辈子那些事情,明月夜有些恍神。但她很快就整理好了思绪,正待继续给龟兹公主讲下一篇《显学》,就听到门口的门帘被掀起的声音。
一身白衣满脸病弱却依然不减倾城之色的王妃,带着一队侍女走了进来。明月夜感觉到坐在她身边的龟兹公主身体一僵,放在膝上的手开始微微颤抖。她不动声色地坐在原地,看着石观音扮演的王妃姿态婀娜地走到近前,目光在她带着面纱的脸上一扫而过,脸上带着温柔的微笑道,“一月不见,月儿在这里住得可还习惯?”
明月夜在她如水波一般柔和的目光中站起身,双手在身前交叠。长长的袖摆柔顺地顺着身侧垂落如蝶翼,安然静立的白衣少女微微垂眸,“住得很好,谢谢王妃。”
“要叫母后。”
“……是,母后。”
石观音的目光在她乖巧垂下的白皙侧颈上停顿了几秒,半响,终于转过了目光。她唇边的笑意温柔,仿佛一位真正的母亲般慈和道:
“转眼间月儿就长大了,也到了该出嫁的年龄。我和你父王为你谋取了一门好亲事。”
温柔婉转的女声微微一停,她看着垂首静立在原地面色平静的白衣少女,唇角微微勾起,语调颇似别有深意道,“你听说过楚留香吗?”
纤长的眼睫微微一颤,明月夜眼底一缕暗光一闪而逝,面上却依然平静无波道,“有所耳闻。”
“你看他怎么样?”
明月夜依然乖顺地低着头,“但凭母后做主。”
石观音满意地颔首,但紧接着眉间又微微一蹙。美人蹙眉的动作柔情万种,让人不自觉地想要为她拂去眉间的忧愁。
“只可惜,我和你父王为你提了亲,他却拒绝了。”
石观音的目光落回了面前的人身上,眸中含笑,但话语中却莫名带了寒意,“他一定是没见过我儿貌倾天下的容颜,所以才会忍心拒绝。不如月儿你亲自出面,去劝一劝他如何?”
明月夜长长的眼睫安静地垂下,恭顺地低头应“是”。
石观音满意一笑,莲步轻移,走到明月夜面前。白皙柔腻的手缓缓伸出,纤长的手指在碰到垂首静立的少女脸上的面纱时停顿了几秒。不知想到了什么,王妃脸上的笑容淡了淡,将手收了回来,然后手腕轻轻一扬。
她身后捧着艳丽华服和宝石头面的侍女走上前来,将明月夜簇拥进屏风里,开始给她更衣。
安静的帐篷中,只能听到屏风后衣料摩挲的窸窣声响,间或夹杂进一两声宝石碰撞的轻鸣。龟兹国的大公主站在距离石观音几步之外的桌子旁,安静地缩着身子,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她感觉到此时几步之外的那个魔鬼一般的女人此时的情绪起伏不定,时而风平浪静,时而又像骤然爆发的黑沙暴。她努力地将自己的存在感收到了最小,生怕触到这个魔鬼的霉头,惹得她再次发疯。
在大公主时间都仿佛停滞一般的煎熬中,不知道过了多久,屏风后终于有人走了出来。
仿佛一道光照进了这个光线暗淡的帐篷内,一席华服盛装打扮的美人从屏风后缓缓走出,额间水滴状的红宝石轻轻一晃,耀目得几乎可以灼伤人的眼睛。
明月夜的衣服贯来是以素淡为主的,她也并不喜欢佩戴首饰。墨黑柔顺如缎子般的长发向来是随手挽起然后插一根玉簪了事,或者干脆连发簪都不插只简简单单系上一根素色的发带,随意地任由长发如瀑散落肩上。但这并不代表她就不适合浓艳的色彩,恰恰相反,再如何浓烈的颜色到了她身上都只能成为她本身的点缀和衬托。
盛装打扮起来的倾世美人,用绝色倾城来形容都觉得略显俗气了。这种美丽已经超出了美人这个身份范畴,成为了一种稀世珍宝,几乎不应该出现在人间。
帐篷中的气压几乎一瞬间就低了下来,帐篷中烛火依旧摇曳,但帐篷中的人却仿佛置身于黑沙暴即将到来的大沙漠中一般暗无天日。龟兹公主瑟瑟发抖地看着自明月夜一出来就将目光投注在她身上,良久不发一言的王妃。在她宛如实质的目光下,盛装的美人安静地垂首,面色渐渐变白,但却没有减去她半分美丽。反而因为她苍白的脸色,另添了一种鲜花着雨一般的凄艳,让人油然而生一股保护之情。
帐篷中的气氛一时间寂静如坟地,已经有侍女支撑不住跪倒在了地上。良久之后,就在龟兹公主心惊胆战地以为王妃又要发疯时。石观音身上的气势突然一收,她看着面色苍白地站在她面前身体微微颤抖的少女,唇边缓缓牵起一抹温柔的笑意。她仿佛又变回了那个慈爱的母亲,看着面前的人温柔微笑道,“小孩子穿太艳了,还是不太好。”
石观音的目光轻飘飘地往地上的人身上一扫,跪在地上的侍女浑身一个激灵,立刻手忙脚乱地慌忙从地上爬了起来。她这才满意地笑笑,温声道,“去换下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