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西方魔教眼看着就要分裂,然而在这个时候,这位少教主居然依然悠闲地在一旁看着戏,半点没有出面阻止的意思。
“哎呀,宝儿已经看出来了。”楼上的密室中,同样发现了这一点的玉罗刹轻轻一叹, “这就不好玩儿了。”
目光在玉天宝身上凝了好一会儿, 楚留香墨色的眼瞳中闪过一抹深思。再抬头看向已经面色愤然,眼看着就要走上决裂道路的左右两位护法,他的目光中带上了一抹说不出的复杂。
“两位前辈。”楚留香看着怒气勃发的两个人, 突然开口,“我有一个问题,不知二位可否拨冗一顾?”
因为最开始就是楚留香指出那位祭台上的圣女可能是被人冒充的,此时他再次开口,即便两位护法此时都针锋相对得几乎无暇他顾,但还是转过来些许注意力。
“什么事,楚香帅请问吧。”
右护法勉强平复了一下情绪,缓声开口。
“在下在洛阳的时候,曾经收到过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明月落难,让我不要来寻。话虽这么说,但是他特意将这个消息告诉我,明显是想让我追查过去。”
楚留香缓缓地将那张看似简简单单的白色纸笺拿出,修长的手指压住了纸笺上的一点墨色,“楚留香从不妄自菲薄,能够在我察觉不到的情况下潜入我的房间留下信息的人,在整个江湖上都没有几个。不知这件事是两位前辈中哪一位所为?”
楚留香的这番叙述虽然简单,却让左右两位护法同时皱起了眉头。
斟酌了片刻,左护法缓缓开口道,“楚公子手中的纸笺,可否借老夫一观?”
楚留香微微颔首,从容地将那张折起来的白色纸笺递了过去。苍老得如同枯木的手稳稳地将纸笺接过,左护法慢慢地将那张只落了八个字的纸条打开。
只往纸面上看了一眼,左护法的身体整个一僵。他握着纸笺边缘的手猛地颤抖起来,那张轻飘飘的纸一瞬间仿若重愈千斤,他握了几十年刀的手都拿不起那张只写了几个字的纸。然而他似乎又半点不敢让那张纸飘落在地上,握着纸张的苍老手指显出一个极为怪异的姿势。左护法脸上的肌肉微微颤动,似震惊又似恐惧,他此时面上的神色比他拿着纸笺的手还要怪异。
他的这番异状让原本跟他针锋相对的右护法也一时警觉,疑惑地看了过去,“老屈?”
深吸了一口气,左护法勉强调整了一下自己面上的神情。他根本没有管站在一边的右护法,反而抬起头紧紧盯向了楚留香,以一种与他的性格完全不符的客气而又有礼的语气开口问道,“不知楚公子手中这封纸笺,是何时出现的?”
从左护法的反应中察觉到其中仿佛别有内情的楚留香眸光略微闪了闪,凝声开口道,“十日之前。”
他的话音一落,左护法的眼睛猛地睁大,他的手再次开始剧烈颤抖起来,双目中流露出一抹清晰可见的惊恐之色,却仿佛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右护法见着他的样子,心底徒然冒出一种不祥的预感。他猛的上前一步,低头朝左护法手中的纸笺看去。然而只是一眼,他的脸色唰地苍白。
“这……这是教主的笔迹……”
然而十日之前,也就是九月二十日,玉罗刹应该是早已仙逝了才对。
西方魔教立教的这么些年来,并不止有过一个教主。然而在这其中,若论威慑力,除了创教的那位始祖,玉罗刹基本已经达到了历任教主之中的顶峰。他在的时候,整个西方魔教基本上就是他的一言堂,整个魔教都拜倒在他的威压之下,将他奉若神明。而即便他不在了,提起他的名字,魔教众人依然是敬畏万分。
当初玉罗刹仙逝这件事,若不是左右两位长老一齐为他收敛的尸身,谁都不会相信这个神魔在世一般的男人居然会死。甚至直到现在,下一任教主都快选出来了,魔教上下依然以教主来称呼他,没有人肯喊一声“先教主”。
玉罗刹对西方魔教的统摄力可见一斑。
而此时此刻,当发现那张载有玉罗刹笔记的纸条是在他“死”后,被送到楚留香手上的。所有人脑海中开始盘旋起一个问题……他们那位神秘莫测又任性至极的教主,会不会根本就没有死?
“哎呀,难道我爹没死?”
这个时候,敢毫无顾忌地说出这句话的,也只有一个人了。玉天宝手中折扇一展,懒洋洋地踱到左护法身边往他手中的纸笺上瞟了两眼,兴致盎然地笑着道,“还真是我爹的字迹,诶,你们谁能够看出来这字是什么时候写的啊?”
无人答话。
一片面面相觑的寂静中,西方魔教请来的宾客里再次有一个人站了出来。
“可否借在下一观?”
看着那位一身竹青色长衫满身文华之气的青年文士,玉天宝高高挑起了眉,“萧先生?”
萧问水微微颔首,然后不紧不慢地走到了左护法面前。他缓缓抬起了手,左护法沉默片刻,最后还是在玉天宝的示意下将纸笺递到了那只骨节分明的手中。
文弱书生模样的青年微微垂下头,目光在纸笺的墨迹上一寸一寸扫过。他看得非常专心,魔教其余人等也纷纷将目光投注到了他身上,提心吊胆地等着他的答案。
大殿一角的沙漏缓缓落下一粒一粒的沙尘,时间只过去了一刻钟。但在某些人眼中,十几年的时光恐怕都不如此刻漫长。
“萧先生?”
终于,在众人度日如年的纠结等待中,萧问水缓缓抬起了头。立刻地,就有人小心翼翼地试探性地朝他看去。
沉吟了片刻,萧问水在众人的瞩目之中轻声开口道,“墨迹的时间应该不超过半个月。”
“不可能!”
其他人还没来得及反应,左右护法已经条件反射地同时开口。这么些年来明争暗斗不断,这两个人难得有这么齐心的时候。
然而,说完这句“不可能”之后,两个人又同时沉默下来。不可能?在他们教主身上,有什么不可能?
大堂中再次恢复了一片安静,方才那个如同阴影一般的问题,再次盘旋在每个人心头。
他们的教主,到底死没死?
在这个时候,唯一还有心情四处张望的也只有依然如同没事人一般的魔教少教主玉天宝了。即便知道了自己的父亲有可能给他玩儿一出诈尸,他的神态依然是一种耐人寻味的懒散和漫不经心。
就如同此刻,所有人的都在纠结一个玉罗刹留给他们的世纪难题,他却还有闲心抬头看窗外。一朵大雁模样的游云,缓缓从碧蓝的天空中飘过。
也正因为如此,他也第一个注意到了跨过大殿门槛走进来的人。
“哟,听风,回来了?”
玉天宝这句悠闲得仿佛打招呼的话让原本全神贯注于自家教主仙逝问题的众人猛的回过头,齐齐朝门口看去。然后他们就看到了,缓缓跨进门槛走进大殿的柳听风身后还跟了一个人,一个方才还在众目睽睽之下逃走了的人。
“你……”左护法死死盯着带着假圣女回来的柳听风。他似乎张嘴就想说些什么,但是第一个字音刚刚出口又被他强压了回去。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堂而皇之地走进来的两个人身上,柳听风的神色很平静,而他身后的“圣女”神色也不遑多让。她并没有被制住,柳听风也没有拿什么东西拖着她。但她这样光明正大地仿佛自投罗网一般的举动,却让在场的人不敢轻举妄动。
这个情形实在是太古怪了,古怪得在场所有的高手都像被点了穴一般,没有一个人敢率先冒头。
哦,不对,还是有的。
“你把她都带回来了,怎么,我父亲不想玩儿了?”
饶有兴致打量着柳听风背后那个跟明月夜的脸一模一样的人,玉天宝懒洋洋地摇着折扇,半点也不顾及自己这句话让身后的两位护法脸色瞬间白了一下。
随手将折扇往手心中一敲,玉天宝似乎终于看够了,从假圣女身上收回视线,他的目光落在了柳听风身上,“我爹有没有说他到底准备什么时候出来?”
站在前面的黑衣青年此时的样子冰冷又沉默,仿佛被换了一个人一般。听到玉天宝的问话,他缓缓抬起眸在人群中扫了一圈,最后,落在了某个人身上,“在有人猜出了他没有死的时候。”
被他目光注视着的楚留香略微有些讶然,也有些微疑惑,但其他人就没办法像他一般镇定了。
几乎是柳听风这句话一出口,众人震惊的震惊,哗然的哗然。而有一个人,眼睛瞬间睁大,如一根枯死的木头般在原地僵立了半秒。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左护法猛地飞身而出,闪电般朝大殿门口窜去。
然而,就在他快触及到大殿门门槛的刹那,一个磁性优雅的与他而言却如同阴影一般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将他整个人死死钉在了原地。
“本座让你走了吗?”
☆、玉罗刹
西方魔教的教主继任仪式的开头声势浩大, 结尾却仿佛一场闹剧。
在玉罗刹携着明月夜出现的那一刻,所有聚集在大殿中的魔教众人包括已经逃到了门边上的左护法,齐齐下拜,心悦诚服地齐声道,“恭迎教主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