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衷?你的苦衷便是抛弃原配求娶公主吗?你若还有些良心,彼时就应该去跟皇兄分说清楚!”
不远处的枝子上,早间刚差点与赵宁成为夫妻的展昭听到二人的言谈时,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多余。
第3章 共饮
展昭素来不喜官场上推杯换盏的气氛,在升平楼里略喝了几杯酒,与包拯打了声招呼,便出去透气。
皇宫的佳酿,不喝倒是可惜,展昭抱了一坛子酒,鹤起兔落,歇在了离升平楼颇远的桃花树枝子上。
他双手枕在脑后,脚尖点起酒坛,酒水如一道银线,流入他的口中。
展昭心中暗叹:好酒。
正在展昭沉浸在美酒之中,耳畔就传来了一些不太和谐的声音。
偏他武功深厚,想要忽视都难。
“苦衷?你的苦衷便是抛弃原配求娶公主吗?你若还有些良心,彼时就应该去跟皇兄分说清楚!”
这段话说的又快又急,少女不住地咳嗽起来,男子似乎是想上前表达关心,又被女子喝退下去:“你若再近前一步,我便跳下去!”
男子忙道:“别...”
湖水悠悠,月色清冷,二人陷入了沉默,不知过了多久,那男子长叹一声,道:“我改日再来看你。”
展昭的一坛酒喝了大半,恍惚间就明白赵宁拒婚的原因了。
听这郡主与陈世美的言谈,大抵是陈世美为攀富贵,负了她,而转娶了公主。
那赵宁,就成了无辜被抛弃的少女了。
升平楼里歌舞升平,恭祝陈世美与乐平公主白头偕老,湖心亭里赵宁形影单只,月下独酌,无限凄凉。
展昭行走江湖多年,很容易对旁人起怜悯之心,今天也不例外,又起了恻隐之心,尽管那个少女是险些成为他妻子的人,也险些给他带了绿帽子。
展昭的目光瞧了过去。
赵宁今天没有穿第一次的那身凤尾鱼鳞裙,只穿着一身藕荷色的宫装,宫装臃肿,倒不显得她如上次一般瘦弱,茜色的宫绦编织着金线,随着裙摆垂落下来,行动之间,隐有暗光流动。
她的发梳成双环望仙髻,珠翠饰满鬓间,月光皎洁,满头的珠翠,倒给她添了几分活人的气息,不似初见时的清冷。
见陈世美一面,如此装扮,倒也颇费心思,足见用情之深了。
可惜那陈世美做了驸马,她这一腔深情,终究是错付了。
展昭摇头轻叹,惋惜不已,脚尖点起酒坛,酒坛轻轻落在地上,正欲转身离去,却见那赵宁左手拎着酒壶,右手端着夜光杯,站在亭子边缘,摇摇欲坠。
春风吹过,她的裙角荡起好看的花边,然后就一头栽了下去。
湖心亭,又名凤仪亭,周围是深不见底的湖水。
展昭来不及思考,身子就掠了过去,脚尖触及湖面,在赵宁落水之前,一把将她揽了上来。
为一个始乱终弃的男子,如此轻贱自己的生命?
展昭看着她的目光又添了三分怜悯。
展昭将她放了下来。
赵宁看清了来人,眼里惊讶一闪而过,而后眸子一点一点变得清明,瞧着展昭,没有说话。
——刚才的事情他听到了多少?
“郡主的侍女呢?”
展昭打破了沉默。
夜风吹来,珠缨晃动,赵宁垂下了眼睑:“被我支走了。”
展昭颔首,心道与陈世美说那么私密的事情,可不就是要支走侍女侍卫么?
“霜寒露重,展某送郡主回去吧。”
展昭道,担心自己若是走了,她又想不开,跳水轻生。
赵宁两只眼睛红红的,不知是不是刚哭过的原因,她瞧着展昭,小心翼翼问道:“你一直在附近?”
展昭不置可否,没有说话。
赵宁垂下了眼睑,声音又低了几分:“你都听到了?”
事关皇室清誉,展昭想了想,最终还是开口了:“郡主,展某不是多嘴多舌之人。”
“那...”
赵宁低着头,盘算了一会儿,觉得自己需要解释一下,酝酿了半日,声音带上了哭腔:“你能陪我喝两杯吗?”
或许是因为赵宁委实可怜,又或许是今夜的月色有些让他移不开眼,展昭犹豫了一会儿,便坐下了,巨阙剑放置在一边。
“只许两杯。”
展昭道。
“好。”
展昭看了一眼桌面,几道精致的小菜,银质的酒壶在月光下闪着光,两双檀木的筷子分列两旁,夜光杯一只在桌上,另一只随着刚才赵宁的动作掉进了湖水里。
赵宁斟满酒,话里满是苦涩:“我等的人不会再来了。”
赵安是铁了心要跟陈世美过活了,她该怎么办才能把赵安劝回来?
说完话,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许是喝的太急,又许是酒水太辣,她伏在桌面,捂着胸口剧烈地咳嗽起来。
展昭坐在对面,不知如何安慰,想了半日,方道:“郡主,感情之事,勉强不来。”
赵宁一怔,咳得更厉害了。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不再咳嗽,指着桌上那坛还沾着泥土的酒坛子道:“皇兄说,民间有女子出生时,家里会埋下一坛酒,等她出嫁的时候打开,名唤女儿红。于是皇兄便带着我跟皇姐,也在御花园里埋下了酒,说等以后我们嫁人了,再取出来喝。”
想起往日姐妹情深,赵宁便觉得一阵心酸,若她当初不救陈世美,任由他冻死街头,是不是也就没了今日的难堪局面?
“这酒,便是那时埋下的。我与皇姐数十年相伴,姐妹情深,如今竟为了一个陈世美决裂,展昭,你说可笑不可笑。”
赵安拒而不来,不消多想,赵宁也知她用意何在。
可陈世美是有原配妻子的,三人行的路程并不会好走。
想起赵安上一世的结局,赵宁心里就难收得不行,低着头,眼眶微红,眸子里满是迷茫。
“郡主,呃...”
展昭顿了顿,最终决定做一个安静的聆听者。
赵宁又倒上了一杯酒,一饮而尽,在倒第三杯时,展昭按住了她,道:“不可再饮了,酒多伤身。”
“展昭...”
赵宁看着面前英气的男子,忽然就有些明白赵安的心思了,旁人说的再多,终究不及自己看透来的通彻。
可感情一事,从来由心不由人。
展昭目光清朗,赵宁不觉心跳加快,心里突然就生出一个想法:与喜欢之人共醉一场,也算圆了前世死都难以瞑目的执念,她虽然因身体的原因喝不醉,但是她可以装醉啊。
赵宁的目光变得迷离起来,展昭没由来地有些心慌。
“...郡主,展某送您回去吧。”
“不,我要喝酒。”
“...”
展昭瞧着面前醉酒的少女,犹豫着要不要将她打晕扛回她的寝宫。
赵宁终于松开了展昭的手,拿起酒壶,就往嘴里倒。
展昭眼疾手快去抢酒壶,她却不松,展昭也不敢太过用力,拉扯间,酒水洒了赵宁一身。
赵宁松了酒杯,目光纯纯地望着展昭,似乎在说,你怎么弄湿了我的衣裳。
展昭曲拳轻咳:“郡主,酒没了,回去吧。”
“不。”
赵宁抱着桌上的酒坛子,也不管那上面仍有污泥,漂亮的眼睛笑成月牙形状,道:“这还有,我要喝。”
然后又看着展昭,指着桌上的月光杯,道:“你陪我喝,好不好?”
展昭低头去瞧那月光杯。
月光是银色的,杯子也是银色的,只是那银色上面,有着一个淡淡的唇脂印。
赵宁下巴靠在坛子上,带着雾气的眸子眨了眨,大着舌头道:“你...你不会嫌弃我吧?”
展昭瞧着留在杯子上的唇脂印,那句嫌弃就卡在了喉咙里。
展昭揉着眉心,醉酒的人惹不得,醉酒的女人,更惹不得。
展昭从寿宁怀里抢过酒坛,单手拎着,向寿宁施了一礼,道:“郡主,请了。”
然后将酒坛抛至半空中,酒水洒出一条银线。
一坛酒被他喝了个精光。
喝完酒之后,展昭将酒坛放在桌上,寿宁双手托着下巴,小嘴微张。
展昭道:“十年佳酿女儿红,谢郡主赐酒。”
刚说完话,展昭就觉着脑袋有点晕,面前赵宁的脸也开始模糊起来,恍惚间,看见她走了过来。
夜幕压了下来。
展昭再次醒来时,是被熏醒的。
床很软,房间很香,作为一个行走江湖多年的江湖人,展昭很没出息地脸就红了——他这是在一个女子闺房醒来的,身上的衣服不知被谁脱了去,只穿着贴身的小衣。
之后他就看见了更为脸红的画面。
赵宁一身轻纱,身影绰绰,坐在一张梨花木的椅子上,摆弄着桌上的东西。
纱裙勾轮着她不甚完美的曲线,隐约可以瞧见她赤着的足,白的有点过分。
展昭尴尬地收回了目光,想要起身,却发觉浑身软绵无力。
他有些记不起昨夜的事情了,只记得寿宁那张梨花带雨的小脸,以及那坛被他喝的精光的女儿红。
那酒确是好酒,大抵也是造成他躺在这的元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