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楼拍了拍她的手,拉着她朝前走。
金莲忍不了气,翻了个白眼,喋喋不休:“官哥儿才多大?两岁都没到的奶娃娃,水痘什么的也没出过,谁敢料定他一定能长大成人?就算长大又怎么样,是谁的种都还不一定呢!难道要把老爷的整副家当交给来历不明的小毛头?要我说,还是老爷精明,知道将铺子都交给陈姐夫管着。”
玉楼轻声笑:“你也知道那是陈姐夫。”
金莲嘻嘻一笑,挽住玉楼的胳膊,道:“陈姐夫可比大姐姐好说话多了。”
玉楼没说什么,过了几天,她让丫头给陈经济送了几盒点心,嘱咐他多保重身体。
如此过了几日,见老爷仍然没有起色,府里慢慢兴起一个流言,都说老爷命不久矣。
传播流言的人,个个跟先知似的,说得有鼻子有眼,仿佛黑白无常是他家的,他让拘谁就拘谁,他说几时拘就几时拘。
府里人心浮动,下人们惶恐不安。
特别是不得主子重用的那些人,心里凄惶无比,开始暗自打算,等老爷一死,自己要去投奔谁?
之前,西门庆猛然间闭了气,大家沉浸在突如其来的悲痛之中,没来得及想将来怎么办。
现在,他躺在炕上数着日子吊着命,倒给了大家一个缓冲期。
众人这才有机会慢慢梳理,若老爷一去,自己怎么办?
首先,府里肯定用不着这么多下人,势必得卖出去一批。其次,铺子也要关掉好几间,这又得赶走一批人。
到时,吴月娘当家,必会节俭开支,往常她看不顺眼、和她有过节的人,还能讨得了好?
李瓶儿不理会外面的流言,只在自己的小院内安心带着官哥儿。
平时无事坚决不开院门,她每天只去上房两趟,把官哥儿留下,让丫头们关紧院门,谁来也不要开。
这一日,李瓶儿一大早又赶到上房给吴月娘问安。
她到时,月娘正在净房,不便进去,只好先进了里间看望西门庆,玳安和春鸿刚给西门庆灌了药,梳洗整齐,正在收拾药碗。
李瓶儿看着更显瘦削枯槁的西门庆,无意中问了一句:“请大夫了没?老爷每日只灌药?应该再喂他些米汤吧?”
就是铁打的身子骨也经不住只灌药啊,更何况是病人了。
玳安没好气地说:“上回三娘说,她会跟大娘提的,这都七八天了,谁看到什么大夫?大娘不发话,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哪里敢胡乱喂老爷东西?若出了事,小的们可背不起。”
李瓶儿大吃一惊,难怪西门庆形象可怖,原来他这十几天都只靠药水吊着命啊!
她对玳安道:“我等下跟大姐姐提一提。”
等见着吴月娘,李瓶儿略提了提。
吴月娘心里一抖。因为大哥及请来的太医都那般说,她便死了心,并没有放在心上,仗着自己在坐褥,只在头一天的时候强撑着过去看了看老爷,过后再也没去过。
虽然他们相隔不远,吴月娘也只是躺在炕上,问丫头们可给老爷喂了药。如同李瓶儿来看她似的,月娘一天也只询问丫头两次老爷的情况。
她道:“你有心了。小玉,等下去请大夫来看看,再按六娘说的,熬些米汤给老爷喂下去。”
李瓶儿又问起她的身体状况,吴月娘道:“刘婆子的神药极好,我身体好了许多,只是每日腰酸背疼,一点精神都没有。”
李瓶儿:“你还在坐月子呢,得好好躺着。”
吴月娘点点头:“她们也这样说。若不然,我怎么能忘记给老爷请大夫?”
李瓶儿只好顺着她的话头,道:“这哪能怪您?还是下人伺侍得不尽心。”
中午,厨房熬了米汤。
玳安和花童既要给西门庆灌药又要灌米汤,累得衣服都汗湿了两回。
午饭后,绣秋跑回院子,悄悄对李瓶儿道:“那边请了太医,太医摇了摇头,连方子都没开,只说好好养着。大家都猜……”
李瓶儿:“别理他们,我们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等这里事情一了,我们就走!”
绣秋笑眯了眼,她知道六娘不会不管她们的,她可不同于那些惶惶不可终日的人。
如意儿和迎春也愁得很。
原本是打算等月娘生了,如意儿便接着做奶娘。谁能想到月娘……唉,现在奶娘是做不成了。若老爷还在,凭她和老爷的关系,府里也不愁养活不了一个她。问题是,老爷都快要死了,她往后怎么办?
迎春也愁眉苦脸。六娘自从去了庄子上之后,明显冷落她,再也没主动喊她进里屋,眼里只有绣春及后来的两个丫头。
迎春恨啊,可恨归恨,将来的生计得有着落才行。
这么不上不下的,能有什么好出路?
没办法之下,她只好去找绣春,希望绣春能替她在六娘面前说说好话。
绣春看着她,心情复杂。
想当初,她跟在迎春身后,像小透明似的。
六娘最看重的是迎春,得到赏赐最多的也是迎春,在外边有脸面的还是迎春。
要不是自己跟着六娘去了庄子,不定她现在是什么样儿呢!
绣春想帮她,可又没办法帮。她能看懂六娘的心思,六娘不喜欢迎春。
她怎么能强迫主子去喜欢一个不喜欢的丫头呢?
绣春犹豫了好半天,才道:“六娘主意大,不是我能说动的。你是不是银钱上面很急?若有困难,我这里存了一些,全部拿给你。”
迎春咬着下嘴唇,像受到了屈辱一般:“谁是来借银子的?”然后气呼呼走了。
绣春在屋里呆坐了好半天,才去了李瓶儿那里。
她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忙前忙后,殷切备至,连绣夏和绣秋的活儿都抢着做。
绣夏带着官哥儿在院里来回跑了一通,官哥儿的里衣汗湿了。
绣夏找出新的里衣,正打算给官哥儿换上,绣春一把抢过来,笑道:“姐姐歇着,我来,我来。”
绣夏愣住,好笑地说:“你这是怎么了?别听外面那些胡言乱语。你一直在六娘跟前伺候的,她还能不要你?”
李瓶儿在一旁坐着喝茶,也笑了。
她早就看出绣春不对劲,讨好的意味非常明显,她这是有事想求自己?
李瓶儿朝绣春招招手:“你过来。”
绣春冲她讨好地笑了笑,慢慢走过去。
李瓶儿:“说吧,有什么为难的事?”
绣春捏着衣角,嗫嚅道:“迎春姐,来找我了。”
“迎春?”李瓶儿愣了愣,“你别管这些事,大娘自有安排。我又不是神仙,保不了所有人的好日子。”
“可、可是,您以前……”绣春还想再为迎春争取一下。
“我手里的银钱也是有数的,养不起所有的人。”李瓶儿逗她,“要不,你和她换换?”
“不,不。”绣春吓了一跳,“迎春姐比我机灵,不论伺候谁,都能得主子重用。我人蠢笨,又不会说话,幸亏六娘不嫌弃我。”说完,羞答答地看了李瓶儿一眼。
李瓶儿笑起来,其他的丫头也跟着笑,绣春被臊得满面通红,丢下一句“我给六娘泡茶去”,转身跑了。
作者有话要说: ①这几句格言,出自原文,警醒世人。
☆、第 70 章
金莲自然听到了府里的风声, 急忙去找孟玉楼商量。
孟玉楼自认进府从未做错事, 一向对大姐姐又恭敬, 再加上她手里有银钱, 就算离了西门府, 也不怕没了活路。
所以,她气定神闲得很。
金莲火烧屁股一般闯进玉楼的房间, 把丫头们都赶出去, 悄声道:“三姐姐, 你听见什么风声没?”
孟玉楼把茶盏往金莲面前一推:“你理它呢!我们虽然是做妾的, 总比丫头们略强吧?”
金莲狠狠拧着手里的手帕,慌乱不安:“要是丫头还好了,只要人勤快,哪里都有活路。”
玉楼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劝慰道:“先不说老爷还在, 就算真有个三长两短,他那会儿说的遗言, 我们大家都听得清楚明白。老爷最不希望这个家散了,大姐姐可是亲口应了的。她那么讲规矩的人, 还能违背老爷的遗言不成?”
金莲顿时宽心, 笑起来:“还是三姐姐稳当, 你瞧我,毛毛燥燥的。那我走了,你歇着吧。”
金莲一路哼着小曲出了玉楼的院子,刚过角门, 撞到进后院取东西的陈经济。
陈经济一见她便眼前一亮,朝她深深作揖,道:“见过五娘。”
金莲笑嘻嘻回了万福:“姐夫有礼。”
陈经济见四周没人,飞了个眼神给金莲,脚却不肯动。
金莲也没避开,问他:“陈姐夫,你干嘛去呢?”
“来后边楼上取几匹布料。”
“哦,怎么不让小厮来拿?倒累你跑腿。”
“岳父将铺子里的事全托付给我,我怎能不亲力亲为?”
金莲两眼闪着光,直勾勾地看着他。
整个西门府里,除了西门庆就属陈经济最风流俊俏,两人之前本就是勾搭上了的,因此金莲也不含蓄,小声问:“晚上,你那边有没有人?”
陈经济知其意,眼露涎色,亦小声道:“没人,娘子这几日都在后院守着岳父岳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