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哥儿在庄子上呆了几天,每日喝着羊奶,吃着肉粥,还用着蛋羹,精神头逐渐好起来,腿脚像吹气球似的越发有力。李瓶儿刚把他抱到院子里,放在地上,他就颤巍巍的自己走动起来。
那盆醉杨妃已经变得面目全非,官哥儿最爱扯它的花瓣,现在只剩下稀稀拉拉几片叶子,再也看不出当初的美艳姿态。
李瓶儿皱眉看着一脸兴奋正扯着叶子的官哥儿,她是想让他活泼一点,但绝不是变得这么肆虐啊!
绣春拍着手笑,给小主子鼓劲儿:“官哥儿,干得好!手真有劲!快看这边,还有好几盆花呢。来,我带你过去。”
“绣春,”李瓶儿出言阻止,“再惯着他,院子里的花都被他薅光了!”
“六娘,花重要还是官哥儿重要?”
“官哥儿当然重要,但是花也很重要。这么多玩法,为什么非得糟蹋花呢?”
一丈青凑过来道:“老爷上回还夸官哥儿有孝心呢,摘了花瓣最先孝敬给他。”
李瓶儿牵着官哥儿走到一盆开得艳艳的菊花前,伸手轻轻摸着花瓣,教导官哥儿:“花要在盆里才最漂亮,你把它摘下来,就不好看了。你看看那一盆,光秃秃的多难看啊。”
官哥儿瞅瞅面前这盆,再瞅瞅被自己拔了毛的那盆,似懂非懂。不过,他知道要听娘的话,见六娘不许他再摘,也就丢开手不理了。
中午,用过午饭,官哥儿开始打哈欠,李瓶儿搂着他拍哄他入睡。
初冬时节,天气略冷,难得有太阳,今天的太阳却出奇的大。李瓶儿本着让孩子多晒晒太阳的想法,不顾一丈青的阻拦,让丫头们将官哥儿的小木床搬到院子里,铺上厚厚的锦褥,把官哥儿放到里面睡觉,再盖上厚被子。
李瓶儿和几个大丫头则各自拿着针线,围在床边守着。
一丈青见六娘不听她的,只好去厨房,让厨娘生了一盆炭火,放到小木床旁边。
冬日的暖阳晒着,身旁还有一盆艳簇簇的火盆,几个丫头都被熏得昏昏欲睡,就连李瓶儿也觉得眼皮子好重。
一丈青悄声道:“六娘,要不您进去歇一会儿?官哥儿有我们呢,放心,不会离了人的。”
“不用,”李瓶儿揉揉脸蛋,打起精神,“冬季日短,晚上再睡就是了。”
倚翠拿着一双新鞋垫绣着,看那尺寸就知道是做给官哥儿的:“官哥儿长得真可爱,眉眼里能看出有几分像老爷。等他再长大点,必定更像了。”
“是吗?”李瓶儿听得有兴趣,就像每一个新手妈妈一样,最喜欢别人谈论她家孩子,夸孩子可爱。她伸头瞧了瞧木床内酣睡的官哥儿,爱怜地替他掖了掖被角。
一丈青在板凳上坐下来,手里拿着一顶虎皮小帽做着:“官哥儿之前一定是没吃好,我看这几天他有劲多了,胃口也好。那么小的人,能吃这么一大碗饭呢!”
“我也觉得是。”绣春附和道。
一丈青又道:“孩子就喜欢跟孩子玩,若是庄子里再多一个小孩,他就了伴,会更活泼。”
绣春愣愣的:“现在去哪儿找小孩?就算让六娘现生一个也来不及呀!”
李瓶儿瞪了她一眼:“胡说什么呢。”
其他人瞅着绣春笑,绣春浑不在意,也跟着一块儿傻笑。
说说笑笑间,众人的精神又好了一些,都不犯困了。一丈青道:“杨娘子不是有个儿子么?听她说,她小叔子日日放羊,大宝只好托给邻居。唉,”说到这里,她叹了一口气,“家里没男人,日子就是要艰难些。”
李瓶儿正做着官哥儿的内衣,这个简单,裁好直接缝就行了,不需要绣花。她抬起头:“她不是还有小叔子吗?这不算男人?”
一丈青摇摇头:“小叔子毕竟是小叔子,又不是自家男人。将来小叔子不娶媳妇啊?谁知道能不能合得来呢!”
绣夏接口道:“有小叔子总比没有的好,起码别人家不敢来欺负她。”
绣春紧跟着点头:“这个我知道,要是家里没个男人,任你金山银山也被旁人使计夺了。”
李瓶儿心里一沉,问道:“光有钱还不行?有钱不就可以打点官府了吗?还怕别人使坏?”
一丈青轻笑道:“可见六娘还是太年轻,不知道世道艰险。比如说六娘这样的,要不是有老爷在,别人看您貌美,还有一副好身家,不夺你的夺谁的?光是那些街头混混痞子,就让人吃不消。三天两头的往你家院子里扔砖头瓦片,不三不四地说些不着调的话,邻里风言风语四起,往后还出不出门了?再说官府,哼,官字两个口,你喂得饱这个口却喂不饱那个口!”
李瓶儿:“……”
她本来还打算,趁西门庆死了就自立门户呢。反正她有钱,就算坐吃山空也能吃到下下辈子。没想到,这社会这么黑暗,光有钱没有权也不行,没权你就守不住你的钱,分分钟破产变成穷光蛋。
这年头,女人没什么人权。你可以选择嫁个男人,出了事有男人替你东奔西走。若这个男人有钱又有权,那就更好了。难怪这么多女人卯足了劲儿地往西门庆身上扑呢!
难道,她还得再嫁一回?
可是,嫁给谁呢?
一丈青的话题有些沉重,这几个丫头又都是苦出身,各人都有一本心酸账,一时间,大家都不出声了。李瓶儿也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过了好一会儿,倚翠轻笑道:“你们可真是杞人忧天。老爷壮实又年轻,不仅生意做得好,官也当得好,愁什么呢!”
一丈青笑了:“这倒是。你们不知道,年年都有许多人来找老爷说人情,想把自家子侄或朋友介绍进府呢!现在管着书房的王经,就是韩道国老婆的亲弟弟。”
绣春听了觉得奇怪,便问:“书房原先不是书童管着钥匙的吗?”
一丈青:“还书童呢,书童早跑了,还卷走了一些银钱。老爷差人去捉拿,一时也没抓到人。”
一丈青的消息来源是她男人来昭,来昭经常回府办事,这些事情自然有小厮当成奇闻异事讲给他听,毕竟他现在也算是六娘面前的红人。
李瓶儿是知道这一节故事的,不过不方便讲出来,只好沉默地听着。
其他几位丫头都倒吸了一口凉气,绣春惊恐道:“他的贼胆真大,敢偷老爷的东西。”
一丈青在虎头帽上缝了几针:“等捉到了,他就知道死字怎么写的。”
众丫头想着老爷发火的模样,都不出声了。
李瓶儿对书童的归宿不感兴趣,还在愁苦刚才那个话题。她问一丈青:“若是,我是说假如,假如老爷突然不在了,会怎么样?”
几个年轻丫头对这事没想法,在她们看来,这位老爷没了,自然又有新的老爷补上,就如同那官似的,这个当官的死了,替补的就来了。大不了被卖出去,在谁家做丫头不是做呢?
一丈青年长,自己的儿子都快成年,她格外成熟些,凝眉想了想,道:“今日说的这些话,都是我们心里的悄悄话,你们不要往外面传。”
几个丫头齐齐点头。
一丈青道:“别看五娘现在闹得凶,若老爷……老爷不在,她头一个就要倒霉。”
李瓶儿知道原书中潘金莲的下场,便点了点头。
绣夏、绣秋、倚翠还没回过府,不了解这些人事,只认真地听着,绣春反驳道:“老爷那么疼她,大娘又仁义大度,府里还养不活一个五娘不成?”
一丈青恨铁不成钢地看了她一眼:“你呀,都是六娘越来越惯你了,看你天真的,一点也不知事。大娘,大娘她看着仁义,那是因为老爷还在呢。若是,若是有个万一,头一个被卖的就是五娘。平时不烧香,临了抱佛脚,佛给你一脚,把你踹得远远的,倒是真的。”
☆、第 48 章
李瓶儿感到深深的忧虑, 她问一丈青:“大娘会把所有看不顺眼的丫头和小妾都卖了吗?”
卖丫头她能理解, 卖小妾……她也能理解的, 不然潘金莲怎么被卖了呢?
一丈青点头:“她是正房娘子, 有这个权利。没了老爷, 满府里就她最大。”
李瓶儿紧跟着问:“有没有什么办法,让她不能卖, 也没法卖?”
一丈青:“不要犯错, 多讨好着她。”
李瓶儿沉默了, 她知道吴月娘最忌惮的就是她, 更别提她身边还有个官哥儿,这将会分去吴月娘肚里孩子的一半家产。
想当初,原书中的李瓶儿多么讨好大娘,刚进府,就拿出一百颗西洋大珠子及一件九两重的金丝狄髻, 送给吴月娘。最后这一百颗珠子,在十多年后被吴月娘逃难时带在身上, 想给她儿子孝哥儿的亲家当茶礼。
可吴月娘是怎么对待她的?等老爷一死,她头一件事就是烧了李瓶儿的灵, 把她剩下的财产全锁到自己房里。
李瓶儿沉声问:“如果讨不好呢?”
一丈青忽然笑了:“六娘怎么这么忧心?您放心, 别说老爷正值壮年, 就算真有那么一天,凭着您身边的官哥儿,她也不能随便打发了您。没见过谁家正头娘子会把有子的小妾卖了的。更何况,您有钱, 还有花家人。她要是真敢,您就让花家人去闹,保准她不敢轻举妄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