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哥儿气息微弱,时不时就会闭过气去。李瓶儿眼都不敢闭,一直紧盯着他的呼吸,在他快要闭气时,一边按压心脏,一边度气给他。
二更时分,隔壁的潘金莲还没有睡,正在打骂金菊。
借着开门慢为由头,正在发落她。
潘金莲一边往秋菊脸上下死力扇巴掌,一边痛骂:“作死的小蹄子,天天偷奸耍滑!你以为你是春花常在呢,我看你倒像秋天的落叶!看你能猖狂到几时!”
潘金莲心里很不愤。
她精心调|教了近半年的雪狮子,一击之下,官哥儿竟然还吊着一条命,雪狮子倒被暴怒的西门庆摔死了!
今天晚上,西门庆去了李娇儿屋里住,没有来她的屋。因此,她憋着的气没处撒,看到秋菊那副蠢模样就想打她。
狠狠打了秋菊好几下,潘金莲才舒服了些,放过了她,厉声让她快去给她端洗脚水洗脚。
李瓶儿的房间和潘金莲的房间是紧邻着的,有点大动静都能听见。
如意儿和迎春不敢吱声,但脸上都是愤怒的表情。因为李瓶儿从不会向西门庆告状,自己上敬下善,连手下的人也不敢随意说话胡乱抱怨。
如意儿捂住官哥儿的耳朵,李瓶儿没有出声。
这算什么,潘金莲杀了武大,又害杀了宋惠莲,现在的枪头正指着自己呢。李瓶儿看着她俩憋屈的模样,并没有出声安慰。她已经打算好要想法从这里搬出去了,至于其他的人……她们未必愿意跟她走。
☆、第五章
这一晚,是忙碌的一晚。
潘金莲忙着打骂秋菊,闹了大半夜。李瓶儿忙着照顾官哥儿,随时给闭气过去的官哥儿度气。一直折腾到天亮,李瓶儿精疲力尽。
本来就大病未愈,再加上忙乱地熬了一夜,李瓶儿的模样更加可怖。她极瘦,像得了厌食症的女人,脸上七零八落地散布着被指甲抓破的伤口,一双大眼睛深深地凹陷进去,脸色苍白,双眼无神,脸没洗,头没梳。
西门庆和吴月娘进来看她时,见了她这副模样,都吓了一大跳。
“我的姐姐,这是怎么了?昨晚病又沉重了?”穿戴一新,精神奕奕的西门庆几个大步抢上来,握着李瓶儿枯瘦的手,关切地说着,眼里又泛起泪花,好像李瓶儿马上就要驾鹤西去似的。
李瓶儿自己也不好受。她从来没熬过夜,原来熬夜这么难熬的。她现在好困,不想洗脸,也不想梳头,更加不想说话,只想安安稳稳地睡一觉。
迎春朝他俩行了礼,替李瓶儿解释道:“昨夜官哥儿闹了一夜,六娘眼都不敢闭,就怕官哥儿去了。一直忙着给他度气呢!”
吴月娘凑上来,就着屋外的晨光,仔细看了看李瓶儿的脸色,叹道:“六娘,你也想开些。官哥儿的情况……我们都知道,昨天早晨,鲍医官说了,这孩子救不得了。你也想开些,他去了就去了吧,你可不能想不开。”说完,吴月娘探身看了看睡在床里面的官哥儿,虽然呼吸微弱,但的确还有气儿。
吴月娘松了口气,笑了笑。
虽然她不喜欢这些小妾,尤其不喜欢李瓶儿,但她是真心实意地喜欢官哥儿。
就算现在自己也怀孕快四个月,坐稳了胎,生男生女还未知呢,能不能平安长大也是一个问题。如果有官哥儿在,老爷算是有了后,将来不论官哥儿的前途如何,总得叫自己一声娘。
“官哥儿看着还好,等下喊鲍医官再来看看?”吴月娘和西门庆商量道。
西门庆摸了摸官哥儿的脸,脸上有了笑意:“昨晚就给乔亲家下了贴,今天该来了。”叹了口气,“也是我西门庆命中有子,只盼着他娘俩儿都好好的。”
吴月娘笑着应合:“官哥儿有福,命大着呢!”
西门庆点头,脸上更添笑意,喊迎春:“六娘吃了早饭没?去拿饭来,我喂她吃些。”
迎春转身就去了,李瓶儿阻拦不住,只得向吴月娘说道:“我心里不舒服,吃不下,没有胃口。”
吴月娘见李瓶儿说话时,并不看向西门庆,没了往日在西门庆面前温柔和顺的模样,心里诧异,脸上丝毫不显:“也该吃一点,你看你都成什么样了。”
西门大官人的后宅里,潘金莲和李瓶儿的姿色是最出众的。潘金莲像火,随时随地都能把人烧着。李瓶儿像水,温婉和气,对着谁都是一副笑脸,上上下下赢得了不少的好名声。
吴月娘恰恰讨厌她这一点。没有所图,干嘛急着给自己捞名声?再加上李瓶儿见过大世面,又有一副好身家。吴月娘心里最大最深的那根刺,就是李瓶儿。
此时,见了李瓶儿这副模样,花容月貌不在,吴月娘心里舒服了很多,看她也顺眼了,不免多关心了几句。
西门庆见正妻明理大度,心里非常满意。
他俩都心情不错,除了李瓶儿,她实在不想应付这两人。
须臾,迎春拿了饭来。
吴月娘起身道:“你陪她在这里吃,我回上房,吴银儿和吴大妗子还没人陪呢。”
“你去,我在这儿就行了。”吴月娘的表现很合西门庆的意,他含笑对吴月娘点头。
吴月娘浅浅一笑,走了。
绣春和迎春支桌摆饭,因为有西门庆在,所以杯碗盘碟的摆了一大堆。
西门庆在李瓶儿对面坐下,拿起筷子,说:“好歹也吃些儿。肚里没食,病怎么能好呢?”说着,夹了一个白嫩嫩的蛋黄小包子放到李瓶儿面前的小碟里。
“谢谢,你也吃。”李瓶儿低头吃包子。
西门庆嘴角含笑,自己也吃起来。刚吃了几筷子,又夹了一块香煎腌鱼给她,道:“配着粥,吃着也香些。”
“嗯。”李瓶儿闷头喝粥,碰也不碰那块放在碟子里的煎鱼。
她觉得他脏,那张嘴不知亲过多少女人。进了他嘴里的筷子再夹菜给她,她是万万不敢碰的。
李瓶儿尽量吃得快些,专挑西门庆没碰过的菜夹。
西门庆一边吃饭,一边偷眼瞧李瓶儿。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她有点不对劲。说话怪怪的,行事怪怪的。若是往常,李瓶儿陪他吃饭,会一直伺候他,哪里像今天这样,活像八百年没吃过饭似,也不管他,还抢着夹菜。
唉!西门庆在心内叹了口气。昨天那一场,闹得确实很大。官哥儿假死,李瓶儿大哭大闹晕了过去。要不是她后来醒了,把官哥儿也弄醒了,还不知怎么收场呢!
西门庆想到这,停住筷子,温和地说:“六娘,你也别怪五娘。她一向就是个掐尖占强的货,怎么能跟你比?在我心里,只有你最合我的意。满屋子的女人,谁都比不上你。五娘……要说她有害人的心,那是没有的事。雪狮子我已经摔死了,算是替官哥儿报了仇。”
李瓶儿抬起头,惊讶地看着他。
西门庆:“若她有那害人的心思,我第一个就不会绕了她!我也没别的愿望,只希望大家都能和和气气地在一起。六娘,”他的手越过炕桌,握住李瓶儿没拿筷子的另一只手,“你是一个仁义、和气又大度的好姐姐,别和那淫*妇一般见识,就当是为了我吧!”
西门庆也心虚。他是谁啊?从小在店铺里泡大,生意都快做成精了。谁好谁坏他还分不出来?再说了,他在堂做官也有一年多,案子审了不知多少。
在这所宅子里,他就是老大。
他根本不需要任何证据来证明任何事或任何人。他说是你做的,那就是你做的;他说不是你做的,即便你真做了,他也能给你抹平。就算抹不平,一声令下,谁人吃了七个八个胆敢跳出来反驳他?
潘金莲性子的确有些不好,但这也是她的特色之处。她所求的,所争的,不就是自己么?西门庆想到这,对潘金莲的怒气就消了一大半。更何况,官哥儿也没出事。
李瓶儿放下筷子,把视线停在面前的那盘糟鸭蛋上面。
潘金莲是谁啊?不说毒杀亲夫和谋杀宋惠莲了,她可是个为了争宠,连西门庆的尿都敢喝的人!像这种对别人狠毒,对自己更狠毒的女人,李瓶儿自认是拼不过的。
本来她就没什么宅斗基础——在她那一世,连男人的手都没摸过,和空气斗啊?——刚来就遇上面慈心苦的吴月娘,以及宅斗中的战斗机潘金莲,她的下场是可以想见的。要不是有官哥儿在,指不定她会变成什么样呢。
所以,李瓶儿弄清所处环境之后,第一反应就是跑路。
只要她跑了,管你们谁和谁斗呢,哪怕是狮子斗藏獒,也和她不相干。
“我没有怪五娘。”李瓶儿仍盯着那盘糟鸭蛋。
“不怪就好。我就知道你是个好性儿的姐姐。”西门庆一边说,一边紧了紧握着她的手。
李瓶儿使力挣开了。
西门庆心里的怪异感更重,笑道:“你抬头看着我。可不要嘴上说不怪,心里却把我恨死了。”
李瓶儿没办法,只好直视他的目光。抬眼就见到一双笑弯弯的桃花眼,眼尾狭长。
西门庆的眼睛生得极好,一笑起来,说不出的风情流露,波光流转。只需一眼,定力差的人就容易深陷其中。就像绿叶葱茏的树林,透过枝叶渗进的金色阳光一样,从四面八方而来,无孔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