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庆抱走了晏哥儿,绣春站在床前,见六娘翻来覆去,躺也躺不安稳,她再也忍不住跑到外间找到绣夏:“六娘不舒服呢,你喊接生婆来看看,我去找老爷。”
绣夏急忙忙去了,绣春跑到前院,站在阴影处焦急地等着。
终于等到席散,西门庆将几位客人亲自送走了,绣春这才跑出来,急急地说:“老爷,快进去看看六娘!”
“怎么了?”西门庆健步如飞,边走边骂,“不是让你们小心伺候着?我就一晚上不在,就出了岔子。”
一路飞奔进小院的里间,空无一人。
“人呢?你把瓶儿弄到哪去了?”西门庆气得目眦欲裂。
绣春被他吼得怔住,过了好几息才反应过来,掉头就跑:“产房,产房!”
两人急慌慌地跑到侧院刚布置出来的产房,惠庆拦住西门庆:“老爷,您不能进去。”
“胡说!府里有哪个地方我不能进的?”西门庆气得大骂。
正好里间传来李瓶儿的一声痛呼,他一把推开惠庆,大步跨了进去。
李瓶儿本来以为要疼很久才会开始生产,传说疼一天一夜的都有,她便没放在心上,不想接生婆来看了,立刻催她起身:“快,快,快扶奶奶去产房!”
呼拉拉涌进来一群丫头,簇拥着她进了产房,被人扶到床上躺下来,双腿也扳得开开的。
一股热流涌出来之后,疼痛一阵强过一阵,忍耐不过就大声叫了出来。
西门庆一脚踹开门,威风凛凛地闯了进去。
屋里忙碌的两个丫头、两个接生婆以及正叉开大腿等着生孩子的李瓶儿都愣住了。
还是李瓶儿最先反应过来,把腿一合,咬牙切齿地拿着薄被往自己光着的下|身盖。
接生婆反应过来,齐声道:“老爷怎么进来了?产房污秽,男人不好进来的。”
西门庆边走边说:“我鸿福齐天,怕什么。”一面走到床前,满脸担忧地看着李瓶儿,“瓶儿,你感觉怎么样?疼得厉害吗?我瞧瞧。”说完,他伸手掀被子,想去瞧她的下|身。
“老爷!”李瓶儿刚过了阵疼,死死按住被角,“出去出去!不许你看!”
她完全没有生产时男人苦守在一旁的欣慰幸福感,反倒觉得尴尬极了。
“好好,不看不看,我就在这守着你。”西门庆替她盖上被子,拖来一个板凳,端坐在床前守着她。
阵疼又开始了,李瓶儿面容扭曲,表情狰狞,撕心裂肺地喊:“快出去快出去!你不出去我就不生了!”
惠庆从外面走进来,柔声劝西门庆:“老爷,出去等吧?您在里面反倒扰了六娘的心神。”
“出去出去!”李瓶儿出了满头大汗,狂叫起来。
“好好,我这就走。”西门庆吓了一大跳,针扎似的跳起来,忙不迭地跑到门外,站在窗户边朝里劝她,“你慢慢生,不着急,我就在外面。”
双胎很危险,一个不小心就容易难产。
此时的医疗技术又不发达,李瓶儿在生产前就给自己做足了心理建设。
除了自救,再也没有第二条路。
因此,她该吃就吃,该喝就喝,该动就动,等阵痛来临,想的也不过是:哪怕此时死了她也赚了,如果熬过这一回,赚头就更大。
她卯足了劲,听从接生婆的指挥,吸气出气,用力……
西门庆在门外焦急地等着,时不时望望屋里,再望望天。
今晚月色很亮,天边挂着许多星星,争相辉映。
忽然,远处飘来一大块云彩,遮住了半个月亮。西门庆凝神细看,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那团云彩是紫红色的。
他忍不住出声惊呼:“你们看天上!”
从清河县跟来的太医,只在一开始切了片人参给李瓶儿含着补气之外,几乎没什么用处。此时,他正坐在丫头搬来的小板凳上悄悄打瞌睡。
闻言一惊,抬头看时,月亮还是那个月亮,星星还是那个星星。
西门庆身旁的玳安春鸿两个小厮也跟着仰头看,仔细找了一圈,什么也没见着。
西门庆直跺脚:“你们看,散了散了,这是不是紫气东来?”
说着话的功夫,那团云彩尽散,露出明亮的月色。
屋里突然响起一声婴啼,过了一会儿,接生婆在里头大喊:“生了生了!两个男孩!”
太医为了弥补自己刚才的迟钝,赶紧向西门大官人道贺,一面涮涮几笔,开出一张加料定心汤的方子,交给丫头去熬。
西门庆心神激动,喜得又跺起脚来:“好兆头,好兆头啊!”
接生婆笑得比自己生了儿子还高兴,手脚麻利的清洗包裹好两个小婴儿,又给李瓶儿换了身|下弄污的被褥,然后才抱孩子出去给大官人看。
江南虽比北边暖和,倒此时正值倒春寒,接生婆把两个婴儿裹得密不透风,就算给老爷过眼,也只是掀开一条小缝。
西门庆挨个看了一眼,喜得眯起眼睛:“瓶儿怎么样?有没有不妥当的地方?”
接生婆笑着说:“大官人放心,奶奶好得很呢!”
“嗯,赏!”
孩子又被接生婆抱进去了,绣春也跟进去帮忙收拾产房,西门庆在门外喜得直搓手,大声吩咐玳安:“两个接生婆,每人赏十两;太医50两。”
太医知道这个赏钱是原先定好的价钱之外的,喜得又道贺几次。
屋内的接生婆听见这话,相视一笑,也开心得不得了。
李瓶儿生完孩子后,强撑着看了一眼儿子,就脱力睡了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醒来一睁眼老爷就坐在旁边,眼巴巴地守着她和两个孩子。
“老爷。”
“你醒了,累不累?饿不饿?”西门庆连声问,摸了摸她的额头,生怕她起烧。
“没事。”李瓶儿睡醒后就觉得精神好了许多,只是饿得心慌。
“先等等,厨房熬了定心汤,喝下再用饭。”西门庆一面说,一面喊绣春把定心汤端来。
绣春端了上来,李瓶儿依言喝下,肚里还是饿得慌。
惠庆端着一个托盘上来,是厨房老早就熬下的板栗老母鸡人参汤,连肉带汤装了一大碗。
李瓶儿毫不客气,一口气吃了大半碗,这才感觉活力满满。
“晏哥儿呢?”她问。
惠庆笑眯眯的:“绣秋陪着他睡呢,六娘别担心。”
“瓶儿,再吃一些。”西门庆拿起筷子,在碗里挑了挑,夹起一大块鸡肉送到她嘴边。
“不要,吃不下了。”李瓶儿推开他的手。
西门庆又递过去:“就吃一口。”
李瓶儿再次推回去:“半口都不要。”
西门庆还想递过来,李瓶儿怒了:“你是想看我饱得吐出来才高兴吗?”
西门庆也不生气,收回筷子送到自己嘴里,嚼嚼咽下:“守了你一夜,我也有些肚饿。正好你不要,我吃了算了。”
惠庆笑着问:“老爷,不如我去厨房重新给您装一碗?”
“不必,我把瓶儿剩下的吃完就差不多了。”
他都不介意了,李瓶儿更不会介意,惠庆自然也不会再多嘴。
也许是闻到了鸡汤的香味,两个闭目沉睡的红脸小老头忽然齐齐哭了起来。
“怎么办怎么办?”李瓶儿慌张起来。论起来,她还是头一回生孩子,第一次经历这么幼小的婴儿,手足无措。
“可能是饿了。”西门庆也是头一回在产房陪伴,经验不多。
“一定是饿了,等我先喂些清水。”惠庆用小勺给两个孩子一人抿了一点。
两个小东西被哄住,顿时不哭了,咂着嘴,似乎在回味。
西门庆笑起来:“你们怎么那么傻?她是拿清水糊弄你们呢!”又问惠庆,“两个奶娘呢?”
惠庆不敢回答,为难地看着李瓶儿。
李瓶儿仗着有子,胆气大壮,大大方方地看着西门庆:“老爷别问她,这是我的主意。我生的孩子自然要先吃我的奶|水,等我不够喂的时候再用她们吧。”
西门庆怜惜她产子辛苦,也不和她争辩,随口就应了:“随便吧,只要不饿着我儿子就行。”
两个小东西一点也不傻,不到一刻钟又开始哭闹起来。
李瓶儿兴致勃勃:“快递给我,我来喂奶!”
刚出生的小孩,西门庆可不敢抱,眼巴巴地看着惠庆手脚麻利的抱起一个递给李瓶儿,一边用手托着小身子,一边道:“这是哥哥,哥哥先吃哦。”
李瓶儿掀开衣襟,略侧了侧身,小东西很聪明,顺着本能遁着气味找到目标,一阵猛吸。
奶|汁非常顺畅,一吸就有,咕咚咕咚咽个不停。
被抛下的另一个,在摇篮里哭得起劲,闻到奶香更是敞开嗓子嚎哭。
西门庆一面高兴他哭声大,身体壮实,一面又替他心焦,只好轻轻摸着他的小手,哄劝道:“你别哭,别急,凡事都有个前来后到。你是小的,该让着哥哥,等他吃完就轮到你了。哎,别哭了呀,要不然你先吸我的过个干瘾?”
“老爷!”李瓶儿微微红着脸,瞪了他一眼。
惠庆好不容易憋住笑,假装自己什么也没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