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庆在府门前上了马,看向吴月娘:“我把来安和棋童留下来给你使唤,有什么事就写书信给我。”
府门前停着一大一小两顶轿子,吴月娘沉着脸应下,当先进了大轿,李瓶儿则抱着儿子进了后面的小轿。
一路摇摆着来到码头,月娘下轿相送。
孟玉楼也赶来了,给西门庆和李瓶儿一人敬了一杯酒,说了些祝福话语。
周守备、何千户、荆都监也来了,拉着西门庆送酒践行。
何千户说了两句场面话后,一双贼眼直往女眷那边飘。
李瓶儿挺着大肚子,背朝着这头。何千户一眼就认出她来,只见她身形未变,从背后瞧过去仍然纤细婀娜,顿时眼珠子恨不得粘到她背上去,只盼美人快些回头好让他再睹芳容。
孟玉楼正拉着李瓶儿的手,细细嘱咐:“在船上要小心些,毕竟月份重了,到了那边生下来后记得通知我一声,我虽然不能过去喝满月酒,礼物却是早就备下了的。”
李瓶儿微笑:“多谢三姐姐。”
吴月娘见了孟玉楼就流眼泪,拉着她的另一只手:“三姐你看,一个个的都走了,撇下我一个人,冷静孤寂,可怎么熬?”
李瓶儿被她勾得眼酸,忍不住劝她:“大姐姐,不如你跟我们一起上船,家里就让下人们守着也是一样的。”
吴月娘硬气了好多天,临到码头才深深后悔,可老爷没发话,她拉不下这个面子,闻言只拉着李瓶儿的手泪流不止。
西门庆刚和周守备说了两句话,扭头见了何千户的馋样,顿时火上心头,一把拉住他的手,硬将他的身子扭转过来,真诚万分道:“天泉兄,我这就走了,往后我家里人还得仰仗你们多多关照呢!”
那三人自然应承下来,满口保证。
西门庆只是暂时调走,又不是死了,谁敢保证几年后他不会升官?这种事情大家还是懂的,都会做到份上。
看看吉时已到,西门庆跟众人告别,扶着李瓶儿上了船。
吴月娘流着泪,看着大船远去,哭得不能自已。
孟玉楼安慰道:“大姐姐,别看了,我们也回吧。您放心,我会多进府陪您的。”
吴月娘被孟玉楼扶着上轿,回了府后就紧闭大门,轻易不见外人。
*
船开了,丫头们顾不得欣赏风景,都围在李瓶儿和晏哥儿身边仔细照顾着。
西门庆和她母子俩同住最中间那间舱房,紧挨着丫头们住的屋子,外围则是下人小厮们住的。
西门庆在船上各处查看一遍,走进来问:“瓶儿,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若晕船就叫太医。放心,配了好些药呢。”
李瓶儿摇摇头,看向丫头们:“你们晕不晕?若是不舒服就去找太医讨药。”
众人齐齐摇头,兴奋劲还没过,怎么会晕?
李瓶儿在床上躺下来,透过窗户看外面的风景。
只稀罕了一小会儿,就看腻了,困意涌上来,闭上眼沉沉睡下。
睡了一个时辰醒来,老爷和晏哥儿已经不在屋里。
绣春回道:“老爷带着晏哥儿去了甲板上玩。”
“哦?那我们也去。”
“咦,你怎么来了?”西门庆听见脚步声朝后看,见是瓶儿,赶紧过来扶着她,又对绣春道,“这里风大,你去拿件大毛披风来。”
绣春还没转身,惠庆就捧着一件大毛披风过来了:“听说六娘来了这里。风大呢,看几眼就回去吧?”
西门庆连连点头:“就是,略看几眼也就罢了,冻着了怎么办?走,我们一起回去。”
可怜李瓶儿刚站到甲板上,才吸了三口冷空气就被众人给簇拥着回了舱房。
舱房里烧着好几个火盆,温暖如春,只在外面略站了站,一双脚就快要冻冰掉。
西门庆捧着她的脚,使劲搓揉,嘴里还埋怨着:“你看你,还是孩子心性,我们在船上要呆一个月呢!什么时候不能看景?也不顾惜着自己一点儿。”
李瓶儿看着这个搓脚大工,嘴角含笑。
有一段河面结冰严重,西门庆不得不叫船夫绕路而行,因此又多耽搁了一些时日。
李瓶儿在船上呆得烦躁不安,日日被关在屋子里,不许她出去,生怕受冻着寒。
这可真像坐牢,躺得她腰酸腿软,百般不自在。
晏哥儿比她快活得多,每日由他爹领着认字描红,闲了还能到甲板上跑一跑,过得开心极了。
正月十五元宵节,又是李瓶儿的生日。
去年西门庆就错过了,今年却又在船上,这让他百般讨好女人的手段都难施展出来。
沉心想了两天,借了船夫的钓杆坐在寒风四起的船头,守了快两个时辰总算钓起一尾鲜鱼,交给厨娘熬成汤,再亲手端给李瓶儿喝。
西门庆捧着汤碗,言辞恳切:“瓶儿,今天是你的生日,船上样样不方便,我钓了一条鱼,这碗鱼汤就当是你的生日礼吧。回头上了岸,我再补给你。”
“多谢老爷。”李瓶儿笑着伸手去接碗,碰到西门庆的手,触手冰凉,她顿时惊叫一声,“哎呀,老爷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西门庆放下汤碗,清咳一声,抖抖袖子,一脸这没什么大不了的表情,却又高挺胸膛,一副此时不夸我更待何时的模样。
李瓶儿反应慢,一时想不明白他这副别扭又娇情的架势是想干嘛。
西门庆不敢指望她,睃了一眼玳安。
玳安立刻讨好地笑着,对李瓶儿说:“六娘,老爷待您的心,可真没得说!刚才老爷在船头坐了快四个时辰才钓到这条鱼,多不容易啊!我说我来守着,让老爷进来烤火,他不肯,非说亲自钓的才更有诚意呢!”
“四个时辰?”李瓶儿愣愣地问,看了一眼窗外。
明明刚好午时,老爷早上还和她一起用了早饭的,哪来的四个时辰?还是说西门庆的时间过得比别人的快?
玳安卡了壳,万没想到机灵能干的自己,一时大意竟把牛皮吹破了。
他尴尬地笑了笑,再改口会显得更像在吹牛。
西门庆怒其不争,瞪了他一眼:“出去守着。”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等玳安出去了,西门庆拿着银勺喂李瓶儿喝鱼汤,一面解释道:“别听玳安瞎说,我就只坐了那么一小会儿。西门大官人钓鱼,哪条鱼敢不上勾?”
“你就吹吧。”李瓶儿嗔怪地看了他一眼,接过勺子反喂了西门庆一口。
一上午没见着他人,原来是出去给她钓鱼了,这份心意真令人感动。李瓶儿一边感动着,一边将碗里热热的鱼汤喂了大半进他的嘴里。
西门庆哭笑不得:“明明说好这是送你的,倒让我喝了,这可怎么行?”
“我俩谁喝不是一样?对了,晏哥儿可有份?”
“当然有,敢少了他那份,能哭得满船人都听见。”
“老爷,今天是我生日,许我去船头看看吧?”李瓶儿趁机提要求。
西门庆看了看外面,虽然还很寒冷,但正午的日头是最大的,心一软就答应了:“裹厚些,我带你去。”
李瓶儿被丫头们裹了里三层外三层,像个行动的棕子似的,要不是西门庆搀扶着她,她真的怀疑自己能不能走得动路。
两人来到甲板上,大船迎风破浪,稳稳前行。
越往南走,天气回暖得越明显,头顶艳阳高照,晒得人身上暖暖的,迎面而来的凉风让人精神大振,飞弛而过的各色山峰令人目不暇接。
李瓶儿赏了一会儿景,微微侧头看向身旁的西门庆。
他正目视远方,站姿挺拔,说不尽的英俊潇洒。
真像一副画啊,画中有山有水还有船,船头站着一个面如冠玉,玉树临风,身着牙色绣金长袍的美男子。
西门庆练武大半年,苦苦打熬过筋骨的,五感敏于常人,早就将李瓶儿的一举一动看得清清楚楚。
他不动声色地挺挺胸,暗恨忘记带扇子,不然摇在手里更添风采,瓶儿肯定能更迷恋他。
来昭早就接到来信,日日带着儿子铁棍在码头上等着接人。来回奔波了近一个月,等到二月下旬才终于接到了老爷。
与来昭一起在码头上站岗的,还有衙门里派来的两名差役。
西门庆厚厚打赏了那两名差役,一行人一起朝城里去。
先将李瓶儿送到新宅,他连家门口都没进,带着玳安跟着差役先去衙门里过文书。
李瓶儿在船上早就坐得浑身不舒服,进屋来不及欣赏新宅,连声喊绣春先打热水来她要洗澡。
洗澡过后,躺在床上,只觉身心舒畅。
终于不用再睡摇篮,真幸福啊。
衙门早就开始办公了,西门庆一一拜见众人,他的副手名叫杨荣贵,领着他熟悉衙门事物,又在酒楼订了两桌酒席,说这是众人的心意,晚上要给他接风洗尘。
西门庆推脱不过,含笑应下,只道要先回家换身衣服再赴宴。
来昭安顿好六娘,马不停蹄地奔到衙门,站在外面等他家老爷。
等了快两个时辰,才见老爷出来。
西门庆问他:“六娘可还好?”
来昭笑着回答:“好着呢,听绣春说已经睡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