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说了这话,周围众人统统都噤了声,不敢再出言议论。
轿子挺暖和,又厚又软,一走一摇,像坐摇篮似的。李瓶儿刚坐上去没半碗茶的功夫就睡着了,一直睡到了目的地。
西门庆在门前下了马,走到轿子旁,掀开帘子看了看,只见李瓶儿睡得又沉又香。
他轻轻放下轿帘,对轿夫说:“不要停,一直抬进去。”
绣春从后面的马车上下来,赶紧跟到轿子旁,一路护着送到庄子里面的正房门口。
来昭和一丈青这两夫妻早就迎到门外,一路跟随进来。
到了门口,轿子停下,绣春揭开轿帘,西门庆弯腰要抱李瓶儿下来,刚搂住她,李瓶儿就被惊醒了。
她睁开眼睛,透过人和轿子之间的缝隙,见外面的景色变了,心知已经到了,赶紧挣扎着起身,道:“我自己来。”也不要他抱,扶着绣春的手出了轿子。
李瓶儿扶着绣春的手,站在院子里,望着四周的围墙,偌大的庭院,以及头顶湛蓝的天空,只觉得空气都清新了几分。
她露出了笑容,西门庆一见也笑起来,道:“早知道就早些买庄子让你来住了。你路上睡得沉,可见是平时闷着了。”
一行人进了正房,在前厅的椅子上坐下,下人们赶紧上茶。
一丈青凑趣对李瓶儿说:“六娘,这地方宽大,有花园有假山,还有活水引进来。回头歇好了,您再四处走走,包您满意。”
“你是?”李瓶儿第一次见她,不认得。
西门庆喝着茶,道:“这就是来昭的老婆,一丈青。正好见见,认认人。以后就让来昭在外面替你管着田地,她就在内院,随你安排。”
来昭和一丈青笑着上来给李瓶儿重新行礼,自报家门。
绣春又对一丈青行了礼,口称“青婶婶”。
☆、十八章
来昭和一丈青作为管束下人的头领,见过了西门庆和六娘李瓶儿之后,便下去安排酒席。
行了一路,风尘仆仆,绣春扶着李瓶儿去了屏风后洗漱换衣,西门庆则由另外两个丫头伺候着也去了净室。
洗了脸,重新换了宽松家常衣服,两人都轻松舒适不少。
带来的箱笼还摆在院子里,加上下人的,大大小小有十几个。绣春指使门外站着的两个小厮,先将李瓶儿的箱子抬进厢房,粗粗整理了一番,其他剩下的只能慢慢收拾。
一丈青的动作很快,厨房里早就备下了今天的席面,一声令下,两个粗使婆子抬着席面就走。
须臾,到了上房,一丈青和绣春帮着将席面整理干净,然后请老爷和娘子出来吃饭。
西门庆吃饭一般不要人服侍,除非是坐他大腿上,陪他喝酒;李瓶儿就更不喜欢有人在一旁替她夹菜了,因此,饭厅里只留下了绣春和一丈青。
西门庆自斟自饮,李瓶儿是还吃着药的人,哪里能陪他喝酒。不知不觉,西门庆就多喝了几杯闷酒。
不一时,酒毕饭饱,一丈青走到门外,喊刚才抬席面来的那两个粗使婆子又把残桌剩席抬走。
绣春奉上茶。
西门茶喝了一口茶,看着进来收拾席面的两个婆子。她们年约四十左右,皮肤粗糙,穿着青衣粗布衫,粗手大脚,没一处是他看得上眼的。
待人走了,他对李瓶儿说:“下人太少了,还该再买几个。”
一旁的一丈青回话道:“早先和城里的伢婆子商量好了,今儿下午会带一批人过来挑选。”
西门庆满意地点点头,李瓶儿没有说话。
一碗茶喝毕,西门庆午困上来,想去午睡,邀李瓶儿一起。李瓶儿摇头不肯,说来时自己睡了一路,现在睡不着,就算硬躺下也会翻来覆去,还是不要去打扰他了。
西门庆用手指勾着她的下巴,轻佻地道:“陪我一起,我搂着你,咱俩好好睡一觉。睡醒正好四处逛逛。你不珍惜,等我走了,再怎么想我念我也来不及了。”
李瓶儿拍掉他的手,轻啐他一口:“大白天的,没个正经。你先睡吧,我四处看看。睡醒了还要挑丫鬟呢!”
西门庆眼珠一转,往床边走去:“好,你慢慢逛,我先睡一觉。丫头嘛……等睡醒了我来替你挑!”
他骑了大半天的马,早就困乏了,午饭又喝了酒,一躺下去,没几息的时间就扯起了小呼噜。
李瓶儿见他睡着了,带着绣春,出了房间,穿过走廊,来到院子里。
只见庭院深深,这是一个三进的小庄子,有假山、花园、池塘、就连房间也比府里大得多。院子里种着一株玉兰树,此时不是花期,叶片早已掉光。这还是赶来的一丈青告诉她的。
一丈青边走边道:“现在菊花正好,是赏菊的时节。”
李瓶儿看了看四周,果然走廊上、院子里到处都摆满了各色菊花。
一丈青:“花园旁边还有一小片梅林,配着南天竹一起种的。再过两个月,梅花开了,才更好看呢!”
李瓶儿有心想去看看,可是这双小脚太磨人。自从穿来至今,她都不曾好好走路,皆因这对小脚。她实在没有办法昩着良心、忍着疼痛,用脚趾下弯的姿势走路,每日仅走的那几步,还是绣春搀着的。
绣春见她犹豫,便问:“六娘,是不是头又痛了?那我们回去吧。”
西门庆及一众下人,以为她轻易不下床是因为病没好,头晕犯呕,其实她只是怕脚疼而已。
李瓶儿也不辩解,由她扶着往回走,边走边对一丈青说:“你做得很好,以后你还好好管着这里。我身体不好,只能靠你和绣春了。”
一丈青小心翼翼地扶着她的另一只手,喜上心头,连声表衷心。
进了房,在侧间里坐下。李瓶儿喊绣春去拿妆匣,赏了一丈青一个马镫金戒指,她磕头谢了。
这时,来昭在门外禀道:“伢婆子带着人来了,现在见还是不见?”
李瓶儿正要答话,里间睡着的西门庆忽然醒了,哑着声音道:“先让他们到院子里,稍后领进来看看。”然后喊人替他梳洗。
绣春还愣着,李瓶儿拍了她一下,示意她快进去服待西门庆。
绣春这才回过神,进去伺候西门庆穿衣净面。
没一会儿,西门庆穿戴整齐,着玄色曳撒,粉底皂靴,头上戴着忠靖冠,端得一派风流,更显得他肩宽腰细腿长。
西门庆在李瓶儿身旁坐下,对一旁上茶的一丈青说:“把那些人叫进来看看。”
须臾,伢婆子进来了,身后跟着一串十来个高矮不一的女孩儿。
伢婆子长相普通,满脸堆笑,身材圆润,身穿降红薄袄,活像一个四处移动的喜球。
她见了西门庆和李瓶儿,先跪下磕了头,然后起身,让身后跟着的女孩儿跟主家见礼。见毕礼,排成两行,俱都低头垂手,屏气凝神。
西门庆粗粗扫了一眼,见第一排有好几个的身段都很不错,说道:“抬起头来,我瞧瞧。”
伢婆子连忙跟着喊:“都抬头,抬头。”
李瓶儿在上方坐着,只见第一排的姑娘明显比第二排的更漂亮,尤其是中间第四个。她虽然穿着一身八成新的粗布衣衫,头上钗环皆无,但更显白净。身段苗条,身姿婀娜,即使静静地站在那儿,也有一股媚态自然流露出来。她眼角含笑,先偷看了一眼西门庆,然后顺带着扫了一眼一旁的李瓶儿,又把目光回到西门庆身上,最后收回视线,稍稍低下了头。
西门庆一直含笑盯着她,伢婆子知机,凑上前,道:“不瞒西门大官人,这位叫倚翠。是您老的前身——贺老爹家中伺候的房里人。后来贺老爹要走,她被正妻发卖,所以才留下来了。您也瞧见了,她的模样长得多么好。诸般弹唱吹打都会,双陆棋子无不精通,要价60两。就因为要价太高,一时卖不出去。前几日听见您的庄子上要选人,特意带她来给您看看。”
西门庆点点头。60两确实有点贵,不过倒还值得。
他道:“留下吧。”
伢婆子大喜,连忙把倚翠拉到一边,热情地介绍其他人上前一步。
李瓶儿冷眼看着这一幕,没有出声打断他。还是西门主挑选了倚翠,这才想起身旁还有个李瓶儿,他笑着,脸上似乎有些讪讪地:“你也挑些。庄子不比府里,需要人手的地方多。你看着合心意的多挑几个。”
李瓶儿对这一批进来的下人不感兴趣。虽然一个个长相端正,但眼珠活泛得很,一看就是不安份的。已经有了一个倚翠帮忙应付西门庆,何必再凑多几个呢,又不是要开麻将桌!
她挥挥手,对伢婆子说:“换一批。我想要能干活的,丑一点也没所谓,手脚齐全就行了。”
讶婆子心里失望,让这一批人下去,重新叫进了一批。
西门庆端着茶碗,把头凑到李瓶儿身旁,小声笑道:“长相端正的还不要?丑的放在跟前多碍眼。你是担心我被人勾走了吗?”
李瓶儿看了他一眼,并不搭话,专心挑选下人。
这一批明显就是干活的人了,虽然长相不如前一批,但都干干净净,老老实实地低着头。等伢婆子喊她们抬头时,她们直视前方,并不左瞄右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