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底的茫然使得安琪放下了戒备。
她抱着纸袋,费力地腾出两只手,用手语说:[您有什么事吗,先生?]
格雷诺耶歪了歪头。
安琪泄气般舒了口气。
她指了指自己的嘴巴,在他好奇的目光下,无声地张开嘴。
[我不认识您?]安琪的每个口型都做得极其缓慢,力图让对方能够理解,[您有事吗,先生?]
他还是不回答。
沉默自二人之间蔓延开来,却意外的并不尴尬。格雷诺耶表现出的急切和探究免不了勾起了安琪的好奇,她将他打量一番:脏兮兮的褂子和裤子,还有凌乱黏腻的头发,都显示出年轻人的身份卑微。他的身上还有股皮革的味道,是制革厂的工人?
那么,一个工人来到属于艺术家和贵族名流的艺术大街,做什么呢。
安琪想了想,试探性地递出怀里的纸袋:[您是想要吃的——]
后面的话,在格雷诺耶抓住安琪纤细的手腕时,戛然而止。
她发出了类似于呜咽的声音,特别是当格雷诺耶将鼻子贴到安琪的小臂上时,她惊慌地眨了眨眼,想要收回手,却为时已晚。
格雷诺耶的反应宛若找到水源的沙漠旅者。
他贪婪地嗅着安琪的味道,由汗水和泥土沾湿的鼻尖在她白皙的肌肤上留下污浊的痕迹。疯狂的姿态使得安琪觉得比起人,他更像是一只狼犬或者鲨鱼。寻觅到猎物的味道便再也不肯放手,格雷诺耶的鼻尖顺着安琪的小臂一寸一寸的下挪,直到触及到她的手腕。
拙劣的、人工的香水味道猛然填满了他的肺部。
不,不对,不对!
早在第一时间寻觅到安琪时,格雷诺耶就闻到了这个味道。“爱神与赛琪”,那些从香水铺子离开的人都是这么称呼它。尾随在她的身后时,她本身的香味足以让格雷诺耶忽略“爱神与赛琪”,但是现在,这味道扑面而来,立刻将格雷诺耶从沉醉中唤回现实。
“这不好,小姐!”
他抬起头来,果断地说道。
轮到安琪不知所措了。
她看着他单纯又着急的目光,动了动嘴:[您说什么?]
“爱神与赛琪,你用在身上的香水。”他激动地开口,温润清朗的声线和满身泥泞全然不符,“这香水不好,小姐!太多的迷迭香和乱七八糟的东西,而且,而且……”
而且掺杂在她的气味中是如此的刺鼻难忍。假设格雷诺耶懂得绘画,或者雕塑的话,他会说这香水就如同泼在古画上的墨水,或者刺入雕塑的钉子一样,破坏了完美无瑕的画面与整体,着实让人难以忍受。
但格雷诺耶不懂高雅的艺术,他无法诉说出这款香水是多么的不适合安琪,只能紧紧地抓着安琪的手腕,反复的重复着“不好”。
要换做其他姑娘,或许就被他的唐突彻底吓跑了。而安琪则是在他的激动中寻觅到了自己所能理解的讯息。
她慢慢地说:[你不要着急。]
说着,她全然不顾肮脏,反握住格雷诺耶的手。
安琪向前迈了几步,香味迅速地笼罩住了格雷诺耶。
[您究竟是谁,先生?]
格雷诺耶哽住般半晌无言,而后回答:“让-巴蒂斯特·格雷诺耶。”
[格雷诺耶先生,我叫安琪。]她礼貌地笑了笑,[您专程过来,是为了提醒我不要购买“爱神与赛琪”的吗?]
他没说话,只是顾自地嗅着安琪的味道,恨不得把这气味彻底据为己有。
[先生!]
安琪哭笑不得地捏了捏他的手。
格雷诺耶恍然回神。
“如果你喜欢‘爱神与赛琪’,”他认真地说,“我可以帮你改进它,小姐!”
安琪歪了歪头。
“佩利西埃先生的地下室有一个香味的宝库,他每次调制‘爱神与赛琪’时总是在几个步骤上重复着同样的错误。我——”
[等等,先生。]
她的表情慢慢地严峻起来。
[您是工人,是吗?皮革工人?莫特勒利大街的那一家?]
格雷诺耶先是没能理解安琪这一连串唇语的意思,安琪不得不再三重复着“莫特勒利”和“工人”两个单词,直到他理解了她之后,像是受惊般瑟缩几分。
有那么一瞬间,他犹豫了。生怕道出肯定的答案之后,她会像街道上那些漂亮的小姐,在听到流浪犬的吠声那样,尖叫出声然后大喊一句“滚开”。
“是,是的。”他喃喃低语。
但她没有叫他滚。
安琪点了点头,然后转过身。她从路边找了个报童,给了他几枚零钱让他代为跑腿,请还在香水铺子等待的索蕾莉先行回去,然后她牵着格雷诺耶的手,还不忘记抱紧手中的纸袋,头也不回,朝着香水铺子相反的方向直奔而去。
她知道莫特勒利的制革匠在哪儿。
衣着昂贵又精致的年轻姑娘,牵着一名褴褛狼狈的年轻人在道路上奔跑。这样的搭配着实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其中甚至有人认出了红发少女的身份——那不正是巴黎歌剧院最著名的舞蹈演员安琪吗?!
只是安琪才不管别人怎么想,她从来没在意过。
河畔近在眼前,莫特勒利和艺术大街的景象截然不同,她宝蓝色的裙角上溅满了泥点,漂亮的手工鞋也不适合在泥泞道路上行走,但安琪一点儿也不在乎,她显然认路,握着格雷诺耶的手,径直走到了皮革铺子的主人,格里马面前。
“格雷诺耶!这是怎么回事?”
早在安琪走进铺子之前,制革匠就看到了她——在一片又脏又乱的环境中,身着绸缎的红发姑娘实在是太亮眼了。
此时已然天黑,街上亮起了灯光。安琪停在了制革匠的面前,一路飞奔,她苍白的脸颊涨的通红,急促地喘息着。
制革匠的目光在她起伏的胸脯和锁骨处淡淡的雀斑转了一圈,而后咧开嘴角,露出一口烂透了的牙齿。
“您牵着我的伙计干什么,小姐?”
安琪这才松开了格雷诺耶。
与通红的脸颊完全相反的是她清明冷静的绿眸,安琪知道制革匠不太可能会手语,便用唇语很慢很慢地表达:[多少钱?]
“什么多少钱?”
她指了指格雷诺耶。
制革匠换上了一副看疯子的表情。
不论如何,制革匠也不会明白让-巴蒂斯特·格雷诺耶身上有什么特质,能让一名衣着华贵的年轻姑娘看上眼,他长得并不英俊,又脏又臭还瘦得要命。但他还是如实回答了安琪的问题。
“十五法郎,小姐。”他吐出一口唾沫,说道。
安琪拧起了眉头,不知道是因为这熏天的臭气还是他粗鲁的动作。
但最终她从手包里拿出了钱,朝着他递过去。
[三十法郎。]
她用唇语说道。
[我买下他。]
作者有话要说: Scorpion:D 全网第一叶孤城迷妹 金金金 忽明忽暗的传说的霸王票,金金金的营养液,爱你们,挨个抱起来举高高~
三十法郎买一个小可爱,多值呀[手动滑稽]
第44章 糖果归你44
安琪带格雷诺耶回了自己的家。
为了避开繁华的街区和喧闹的人群,她的住宅距离巴黎歌剧院有些距离。在这个时代, 没几个像她这样年纪的姑娘独自在外居住, 但安琪没有父母也没有亲戚, 她近凭借演出得来的积蓄, 在安静的地带买了一套房子。
而格雷诺耶, 则是第一个踏入她家的男人。
事发突然,不仅是格雷诺耶,安琪也毫无准备。她牵着他走入房间, 放下已经放凉又逐渐融化了棉花糖, 转过头, 看向脏兮兮的年轻人。
[您得洗澡。]她说。
但安琪这儿没有可以让格雷诺耶换洗的衣物, 她只能先将格雷诺耶带到浴室, 然后出门走下楼梯,敲响了公寓管理人的房门, 连比带写,向他借了一身旧衣服。
回到家里时格雷诺耶还在原地。
他茫然无措地站在浴缸里, 手中还拿着安琪递给他的毛巾和肥皂, 在触及到安琪询问的目光时他缩了缩。
随即安琪意识到,按照他的生活环境, 格雷诺耶很有可能都不知道如何使用浴缸。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 用唇语慢慢地开口:[衣服脱给我。]
天气不算热, 远还没到夏季。安琪的房子毗邻河岸,每到深夜时她还会冷得发抖呢,而格雷诺耶只穿着一层单薄的衬衣, 上面遍布黑黄的污渍,完全看不出原色是什么。
他把衬衣脱下来,还有裤子,然后乖巧地递给安琪。
格雷诺耶年纪不算大,瘦骨嶙峋,皮肤之下的骨节统统可见。他赤|裸地站在安琪面前,没有任何羞耻或者畏惧的表现。
[坐在浴缸里。]安琪吩咐道。
但格雷诺耶没懂,直到安琪拍了拍浴缸的边沿,他才懵懵懂懂地坐进了鱼塘之中。
她蹲下|身,拧开了水龙头。
安琪亲自试了试水温,然后接过格雷诺耶还徒手抓着的肥皂和毛巾。她把毛巾搭在一侧,干脆替他擦洗着身体:[您多大了,先生?]
格雷诺耶没有回答。
他怯懦地抬起眼,给了安琪一个困惑的眼神。这足够传达有用的讯息了:他也不知道。安琪无奈地摇了摇头,继续手中的清理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