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给他讲故事,和周野陪着江垣等一个不可能来到的人。
周闯的煽动没有用,最后还是周野走到江垣面前,撂下了一句狠话:“你必须跟我们走。”
“凭什么?!”
“就算你今天冻死在这里,你妈妈也不会来了。”
江垣只好放下了架子,委曲求全跟着周闯回家。
他从那时候开始下定决心,要是以后哪一天妈妈不来接他,他就一晚上不回家。
只是他没有想到,在后来的任何一天,都没有等到妈妈来学校接过他。
江垣很讨厌坐摩托车,因为真的很冷。冷风会把他的脸上刮出血痕,他们再用粗糙的招数为他擦掉血迹。
他很讨厌这种廉价的生活,更不要说当它近在眼前的时候。
六年级的冬天,周闯因为意外事故去世了。
南州溃坝事件上了新闻头条,最后统计的数据是五死九伤。
但周闯不是那五分之一。
他是为了资本的利而沉默在黑暗里的长眠者。
从此,江垣有了司机叔叔,周野开始自己乘坐公交车。
江垣一开始只是遗憾,为什么这么多年没有跟周叔叔说一句谢谢你,再长大几年以后,他开始后悔。
周野的生活拉着他往下掉,磨掉了他生性里的狂狷和桀骜,让他睁大了眼睛看一看,不是只有温暖的轿车才能把你送到家,也有人在寒冷的冬天里一直顶着冷风往前走,他们从未停下脚步。这个世界不是只有荣华富贵和钟鸣鼎食,还有边缘人群的血肉之躯。他们活在你脚下。
后悔让他杀死了任性。
可是来不及了。
***
这场梦做得很真实。
江垣醒过来以后很久很久没有反应过来自己在什么样的环境里。
一直到他看见苏阿细。
她坐在沙发里看书,阳光照着少女赤.裸的脚丫,长发垂肩,翻到下一页的时候抬眼,对上了江垣的。
苏阿细轻轻地煽动了一下睫毛。
江垣环顾了一下房间,很陌生。
她问:“你鞋呢?”
他坐起来,“扔了。”发现自己光着身子,“呀!我的衣服呢!你对我做了什么?!”
苏阿细起身,江垣赶紧裹紧了被子:“大哥!你不要过来!有话好说!”
苏阿细翻了个巨大的白眼:“大哥,衣服我给你放外面了,快点去洗澡,你身上又脏又臭你知道吗?”
江垣迟疑,估计应该是在她的出租屋里,花了一分钟缓过神来,问她:“卢秋迪呢?”
苏阿细说:“我不知道啊,你一回来就晕了,什么都没跟我说。”她过去试了一下他额头的温度,“刚刚有点发烧,现在烧退了。”
江垣四处看看,“家里就你一个人啊?”
“惠心去做兼职了。”
“什么兼职?”
“翻译,去外地,应该好几天不回来。”
“哦……”江垣下了床,先给卢秋迪打了个电话,确认他还活着,放下心来。
卢秋迪那边给他汇报,已经把事情跟徐滨说过了,徐滨会想办法重新汇总死亡人数,登报发表。江垣淡淡应,“知道了。”
苏阿细给江垣准备好了新的干净的衣服裤子,问他鞋子怎么办,江垣让陆铮给他送过来一趟。
江垣洗完澡出来,苏阿细抱着一只小奶猫过来,塞进他的怀里,“给爸爸抱抱。”
猫咪轻轻地伸舌头舔他的下巴,江垣揉揉它的脑壳:“这是小小苏吧。”
苏阿细急了:“这是小小江!我跟你说过了她的耳朵上有一绺黄毛!小小苏是尾巴黄!是不是亲爸啊你!”
“差不多差不多。”
苏阿细把猫拿回去,“不给你抱了,整天就知道瞎忙,一点都不关心孩子。”
江垣:“……”
苏阿细用奶瓶给两只小猫喂了会儿奶,拍她们喝奶的视频。
江垣把脏衣服打包扔到门口,全部堆在玄关的角落里,跟扔垃圾似的,苏阿细狐疑地看着他,“你干什么?衣服不要了?”
“不要了。”
“那羽绒服多贵啊!你能别这么浪费吗?”
“可以啊,你要就给你穿,反正我穿不了了。”
“……鄙视你。”
门铃响了,江垣去开。
是陆铮。
江垣把相机塞过去。
苏阿细瞄了一眼,送走陆铮,才问:“你拍什么了?”
江垣说:“什么都没拍。”
“装,我都看过了。”
“啊?你看过了?”
“看你紧张的,是不是做什么亏心事了?”
“……怎么会。”
他抱着苏阿细睡觉的时候,身上淡淡的薄荷香一直在温柔地轻抚着她。
“给你听首歌吧。”江垣把耳机扯过来,送过去一只给苏阿细,“带错耳机了,这是我打鼓的时候戴的。”
“有什么区别吗?”
“这个叫监听耳机,主要是演出的时候听乐器的声音,可能听歌就有点闷闷的。”
江垣给她放了一首纯音乐的曲子,这首歌的曲调太悲伤了,悲伤得苏阿细有点想妈妈。她只有很难过的时候才会想妈妈。
她把耳机摘了,还给江垣。
江垣看着她,不经意地笑了一下,他把耳机线收回去,在手指上绕了三分钟有余,苏阿细说:“干嘛缠这么仔细?回头还得解开。”
他嘴里缓缓蹦出一个字:“贵。”
“明天就给你剪了。”
“可以,你要是高兴的话,我去买一百根给你剪。贾宝玉的扇子都不要了,一个破耳机算什么?!”
“你还能再贱点儿吗?”
“还能,耳机不够,钱也给你剪。”
“……别瘆人了,自己留着剪吧。”
不知道江垣为什么失眠,一直躁动不安翻来覆去。
苏阿细也睡不着,两人心照不宣地沉默着,一直到苏阿细翻了个身躺进他怀里,对江垣说:“你今天干嘛去了?”
“跟卢秋迪采访。”
“采访什么?”
三句两句说不清楚,江垣正在组织语言,苏阿细又立马掐断了他的思路,“反正快期末了,最后一次作业谁都想好好做,分数高点考试就不用那么紧张。”
江垣点点头:“嗯。”
他又躁动不安地躺了会儿,小心问她:“要不我们……试试吧。”
苏阿细动了动身子,没说话。
江垣抱住她,“不说话我当你默认了啊。”
她仍然没有说话。
江垣一下子坐起来:“你醒着的吧?!”
没有回答。
“你听得见我说话的吧!?”
她深吸一口气。
“那就是同意咯!!”
“……”
“给我两分钟!!”
江垣立马蹭蹭蹭下楼买了点东西,又蹭蹭蹭跑回来,半夜一点钟,血气方刚的小伙子,比谁都精神。
当一切顺其自然地发生之后,苏阿细却没料到,江垣这个人实在很失败,他弄了半天没找对地方。
“等等……在哪里啊?”
“往下一点。”
“……”
“不对啊太下了!”
“……”
“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不气我啊?!”
***
周一上课的时候,江垣感觉比平时更有精气神一点了。
卢秋迪一看他回教室就拉着他说话,贼兮兮地问:“你那天回去去哪儿了?”
“找我媳妇儿,怎么了?”
“星期五晚上给你打电话就打不通,今天才回我消息。哇靠,你跟女神在一起干啥了?”
江垣:“看电视啊。”
“……”
“不然呢?”
“……”
“神经病。”
48、所有漂泊的人生「三」 ...
所以到最后, 卢秋迪也没搞明白那个跳楼自杀的女学生到底是为什么自杀,不过庆幸的是, 他的采访作业仍然拿了高分。
江垣始终不敢把那天拍的照片拿出来看。
奇怪的是,这段时间只要苏阿细不在他身边睡觉,他就总是做一些很混乱的梦。如果她在, 就会踏实很多。如果睡前做做运动, 他能一觉睡到日上三竿。
纪童为了表扬卢秋迪这次作业做的用心, 给他做了个优秀学生表彰的专栏挂在学院楼门口, 卢秋迪这几天走个路都快飘起来了。
江垣去办公室送完材料准备离开。
纪童叫住他。
他回过头脸上堆满了不耐:“又干嘛?”
纪童一愣, “最近脾气挺大啊, ”看电脑,“我看看你学分是不是嫌多了……”
江垣服了,“老师您说, 有什么吩咐?您尽管说!”
纪童说:“卢秋迪跟我说上次采访是你跟他一起去的, 要我给你也在院里挂个……”
江垣立刻打断他,四个字:“别挂,要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