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话说下来,语气并不严厉,然而目光所到之处,自有一份王者气概,探春脸上血色尽失,急切中却又无言以对。
水溶意外出现,又执意维护,黛玉心中自是感激不尽,然而形势紧张,黛玉只能以深深一瞥来表达心中的感谢。
房中静寂须臾,皇后侧眸看向水溶,语意低沉:“旁人听了明蕙郡主之言,必定不肯相信,北王爷却无半点疑虑,看来北王爷心中,对明蕙郡主是极信任了?”
水溶听了,唇际浮现出一抹淡笑,立刻点了点头,没有半点迟疑:“林姑娘是忠臣之后,性情又极纯良,她的话,自是值得相信的。”
态度如此肯定,倒让皇后无话可说,一直沉默不语的太后拂一拂鬓角落下的发丝,慢慢道:“今日之事,扑朔迷离,叫人难以辨清,不过,北王爷的眼力,哀家从不怀疑,依照北王爷之言,贾姑娘的嫌疑,竟比明蕙大得多。”
闻言皇后一惊,却依旧不动声色,声音中也听不出任何情感起伏与好恶:“想想还真有意思,北王爷一心站在林郡主那边,母后又选择相信北王爷,看来,亲疏有别这句话,到底还是没说错,倘若皇上在场,真不知他会怎么选。”
一言一语,说得低沉而缓慢,皆敲在元妃心上,元妃眸中闪过一抹灼热的嫉恨,登时变了脸色。
黛玉蹙紧了眉,心中亦甚是吃惊,皇后说这番话的用意,是在提醒元妃,倘若皇上回来,必定会站在自己这边,这层意思,她心知肚明,只是接下来,皇后会采取什么方法来对付自己,却是一无所知。
对两人的神情,皇后只做不知,抬眼望了望窗外,叹了一口气,摆手道:“已经到子时了,在这里争辩了这么久,还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毫无头绪,本宫实在累得不行,再也不能支撑了。”
说着,便凝眸于太后,拧着眉道:“事情悬而不决,再僵持下去也没意思,少不得让元妃暂且忍耐一两天,候皇上回来,亲自处理这件事情,不知母后意下如何?”
因众人争锋相对,寸步不让,太后早已经头昏眼花,听了这句话,自是并无异议,点头应承道:“哀家不理后宫事务多时,子嗣又与皇上关系最大,等皇上自己决断,再好不过。”
见形势终于逆转,水溶舒出一口气,如释重负,回头看向黛玉,却见黛玉娥眉如蹙,模样甚是紧张。
正疑惑之际,听得元妃“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旋即听得她哽咽道:“太后、皇后觉得乏了,按理说臣妾不该再挽留,只是,皇上对林郡主好得异乎寻常,若是等他回来再决断,无论林郡主是否是凶手,都必定会平安无事,叫臣妾如何能心服?”
皇后“唔”了一声,含着悲悯的语意,向元妃道:“逝者已矣,元妃也应保养好自己的身体,不要过于伤心。”
顿了须臾,启唇叹息一声,旋即又劝道:“至于皇上回来,会如何处理,本宫尚不清楚,不过,你怀的毕竟是皇嗣,皇上自会顾念的。”
这几句话,似乎是在劝解,实则火上浇油,元妃泪落如雨,声音凄伤如晨间浮雾:“皇后说这话,是在宽慰臣妾了,之前臣妾与林郡主不和,皇上尚且一力维护林郡主,口口声声说,并不稀罕臣妾腹中的皇嗣,如今,臣妾的孩子都没了,如何斗得过林郡主?”
她越说越愤慨,眸中闪现出骇人的目光,有难以言喻的伤痛与嫉恨,几乎要纵身扑到黛玉身上,声音中凝聚着深沉的寒意:“任凭你花言巧语,我只相信,是你害死了我的孩子,你是我带进宫的,就是因为你恩将仇报,在皇上面前挑拨离间,害得我如居冷宫,害得贾家岌岌可危,这些我都不计较,可是,你不能夺走我唯一的希望,你不能!”
彼时元妃眼睛血红,如能噬人一般,头发散乱,形如疯癫,黛玉后退一步,只觉得头昏脑胀,背脊上沁出层层的汗水,怔怔地想,之前只是唇枪舌剑,却不见硝烟,能带来致命一击的,必定是元妃了罢?
“元妃,你不要想偏了,”皇后上前两步,紧紧握住元妃的手,婉声道,“你到底还年轻,只要调养好身体,再怀一胎并不难。”
她说到这里,似有踌躇为难之意,然而依旧殷切续了下去:“虽然皇上甚少到本宫宫中走动,但只要他一到,本宫必定会劝他到凤藻宫来,你放心罢。”
闻言元妃更是伤痛难忍,摇头道:“皇后娘娘一片好心,臣妾感激不尽,只是宫中形势,臣妾比其他人看得清楚,开年以来,皇上但凡有空,宁愿去朝云宫,从未宣召任何妃嫔,可见在他心中,只有林郡主一人,臣妾与林郡主势如水火,皇上心中,讨厌臣妾还来不及,如何肯过来一探?”
闻言皇后怔忡半晌,唇际浮现出一抹苦笑,叹息道:“元妃看事明透,本宫实在无话可说,只能劝元妃一声,万般都是命,半点不由人,元妃还是看开些罢。”
听了这几句话,元妃脸上的神色如火苗一跳,似乎黯淡下去,须臾却又抬起头来,清凌凌地道:“皇后说这话,是在劝臣妾认命了,臣妾实难从命,无论如何,臣妾都不能让自己的孩子白死!”
眼波拂过黛玉的脸,眸光幽深冰寒,仿佛深不见底的潭水一般,旋即一字字地道:“你害我失去皇嗣,让我一无所有,我要你以命偿还。”
见她如此情态,言语又狠毒至极,房中之人俱是一惊,水溶暗自忖度,元妃说完了话,下一刻必定会亲自起身,同黛玉厮打拼命,当下身形一动,已经不动声色地拦在黛玉面前。
不想元妃却拉住身侧的探春,右手轻扬之间,迅速从探春发髻上抽出一枚金钗。
这一下变故突然,众人怔忡之际,元妃已经将金钗比在自己喉咙间,歇斯底里地道:“争辩了这么久,依旧没有结论,我索性替太后、皇后做个决断,今天我与林郡主两人,只能活一个,不是她死,就是我亡!”
见元妃情绪激动,突然以死相逼,太后眼睛圆睁,吃惊得不知所措,皇后那边,却因元妃入彀,眼底漫过一点惊喜,却是一闪而过,注视着元妃,敛声道:“你先放下金钗,别伤着自己,你心里的苦楚,本宫与母后都知道的,自会查明真相,就算皇上回来,也断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的。”
元妃唇角微牵,渺漫如烟云,凄声道:“真相显而易见,何必再查?等皇上回来,真凶必定逍遥法外,臣妾不能冒险。”
略微抬头,一字一句道:“臣妾有句话想问太后、皇后,在你们心中,是臣妾的孩子更重要,还是林郡主?”
“元妃何必有此一问?”话音刚落,皇后便动唇启音,轻言细语道,“如林郡主所言,你腹中的孩子,不止属于你,更是皇上的孩子,无论林郡主是什么身份,都越不过皇嗣。
太后望着神态如狂的元妃,静默半晌,也点了点头,答道:“自然是皇嗣更珍贵一些。”
元妃听了,脸上露出欣慰的神色,如释重负地道:“有太后、皇后这句话,臣妾也能安心了。”
眸光微转,一一扫视阁中诸人,最后定在黛玉身上,冷冷笑道:“我已失宠,又没了皇嗣,绝无翻身之望,不过,你也不必得意,我拼着自己这条命不要,也要将你置于死地。”
听得元妃信誓旦旦,房中之人瞠目结舌,震惊之余,竟不知该如何应对。
一片静寂中,探春蓦然上前两步,盈盈拜倒,哭泣道:“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容禀,元妃姐姐有此举动,实因伤心过度,但她这些话,其实无可厚非,林郡主害死元姐姐的孩子,如今一命还一命,公平得很。”她语意冰凉森冷,似小蛇吐出的信子,“咝咝”地逼向黛玉,“更何况,那孩子还是皇嗣,身份矜贵,非林郡主所能及,探春恳求太后、皇后,应允元姐姐之情,还她一个公道。”
水溶已经从震惊中醒过神来,听了探春的话,唇角露出一抹冷笑,声音亦寒彻入骨:“旁的暂且不论,贾姑娘站出来,说了这么多话,实在可笑至极,元妃落胎,贾姑娘自己脱不了干系,有什么立场来求太后?本王知道,林姑娘住在贾家时,曾经受尽白眼,尝遍委屈,想来你没少欺负林姑娘,本王说这些,并不是想追究前事,只是你应该有自知之明,这里并不是贾家,林郡主也绝非孤独无援。”
探春一时无言,面有呐呐之色,半晌方道:“北王爷出言指责,探春也不敢辩,不过,探春为人如何,元姐姐是最清楚的,只要元姐姐相信探春,探春便没什么好担心的。”
水溶连声冷笑,拂袖道:“说来说去,你也只有这么几句罢了,哼,你以为,单凭元妃娘娘几句话,便能置身事外吗?”
转首望向元妃,目光中透出几丝悲悯,旋即叹了一口气,轩眉道:“娘娘失去皇嗣,心中难受,小王能够理解,只是如今真相不明,娘娘何必以死相逼?还请娘娘将心放宽些,候查明一切来龙去脉,再作决断,如此,不但不会冤枉无辜之人,便是娘娘自己,也能心安理得一些,小王言尽于此,不知娘娘意下如何?”
元妃眼波如冰,缓缓从众人身上流转而过,半晌死死咬住唇,仿佛终于拿定了主意一般,咬牙切齿道:“北王爷、林郡主一定要将三妹妹牵扯进来,我无话好说,也罢,当时只有三人在场,也就是说,凶手只在林郡主、三妹妹之间,既然争辩不出结果,索性让她们两个都给皇嗣陪葬,也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