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元妃出言相劝,李稹依旧不为所动,探春越发泪水涟涟,正要再说时,李稹已经抬手一扬,止道:“罢了,朕事情多得很,没空听你这言语轻薄的女子闲扯,你还是消停一些吧。”
探春脸色巨变,登时说不出话来,也不敢再说。
李稹也不理她,负手而立,往殿内望了一下,再开口时,声音便略高了几分:“本来有些事情,朕不必向你们解释,但是,攸关林姑娘的名誉,朕再不情愿,也要说出来,前天林姑娘夜间所见的男子,就是朕,只是因为当时朕没有表明身份,所以林姑娘说不出朕的身份来历,本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怎么,现在是不是还有人怀疑林姑娘外出,与戏文上的故事有关?还是你们觉得,朕是行为不端的猥琐人物?”
听了这番话,除了黛玉、雪雁之外,在场之人尽皆脸上变色,又惊又奇,几乎无法回神。
元妃也愣了许久,候清醒过来,震惊之余却掺杂了无尽的欢喜,自己用尽心思,将黛玉、探春带进宫闱,为的便是想让她们帮自己争宠,虽然如今探春受尽冷待,但好在黛玉却与皇帝邂逅过,如今正式见面,深得皇帝欢心,言谈间赞赏不已,离自己所期盼的,也相差无几了。
心念这般一转,元妃便满面笑意,软声道:“原来只是一场误会,皇上不要动怒,说开了也就是了。”
李稹脸色依旧淡淡的,冷然道:“那怎么行?你这什么三妹妹的,言语也忒不堪了,若是不给她个教训,只怕再难听的话也会从她嘴里跑出来。”
说着,便漫不经心地瞧了瞧探春,右手一扬,言语中满是不容置疑之意:“念在你是元妃妹妹的份上,朕也不重罚,你自己掌嘴一百,便宜你了。”
元妃见他动怒,不敢再求情,李稹轩一轩眉,并不去看探春骤然变色的脸,却冷笑着加了一句:“你要明白一件事情,朕让你自己掌嘴,是不想污了宫人的手,不过,倘若你打轻了,那就是将朕的话当成耳边风,到时候罪加一等,朕想,哪怕是元妃,也保不住你这丫头。”
探春闻言如五雷轰顶,但在李稹冷然的目光下,吓得再也不敢辩解,忙抬起手来,“噼噼啪啪”左右开弓,自己掌起了嘴。
黛玉冷眼看着,却不发一言,元妃也不敢多说,只望着李稹,娇声道:“皇上日理万机,已经很疲倦了,千万别将这些小事放在心上,不然,臣妾实在不能安心。”
李稹睨她一眼,淡淡道:“怎么元妃以为,朕会将这样的女子放在心上,气坏自己的身子吗?那元妃就太小看朕了,不过话说回来,你这个妹妹年纪轻轻,性情却如此乖张,你若是有空,不妨教一教她规矩,让她安分守己。”
他的语气并不严厉,却有着让人不敢违逆的威严,元妃自是不敢违逆,忙低垂着眉眼,应道:“臣妾明白,以后一定用心教导,皇上放心罢。”
说话之间,探春已经自己扇完一百个嘴巴,因为在众目睽睽之下,李稹又有言在先,探春倒也不敢徇私,竟是狠狠下了十分的力气,只打得面皮破肿,俱是血淋淋的,一直滴到下巴上,看上去甚是狰狞,几乎有些惨不忍睹。
李稹淡淡一笑,点头道:“不错,你倒也识时务,要记住这次的教训,别再犯错了。”
探春脸上奇痛,连说话也有些艰难,却不敢不应承,忍气吞声地道:“皇上教诲,民女必定铭记于心,绝不敢忘。”
见事情已了,元妃这才略微松了一口气,因定了定神,笑向李稹道:“皇上来了半天,臣妾还未奉茶,实在失仪,不如皇上先落座,臣妾即刻吩咐底下的人,泡一壶极品大红袍送过来。”
她这番话说得甚是安谧,眉目间亦有种婉转至极的温柔,然而李稹却并未答允,只淡淡道:“罢了,你有孕在身,还是歇息一下,朕不打扰了。”
说着,便舒出一口气,目光转向黛玉,面色稍霁,微笑道:“刚才从梅林过来,见那儿景致甚好,朕有心再赏看一番,想让林姑娘相陪,不知林姑娘意下如何?”
元妃听了,自是别无二话,忙看向黛玉,殷切地道:“既然如此,林妹妹,你便陪皇上出去走一走罢。”
黛玉自是无法推拒,颔首道:“民女领命。”
听得她应承下来,李稹一面微笑,一面负手步出,黛玉心思依旧有些迷茫,却不得不理了衣服,随着出了凤藻宫。
第12章:掀开
云淡风轻,时光静好。
黛玉扶着雪雁的手,出了凤藻宫,随在众人身后徐行,偶然抬起头,看一眼前面身着明黄朝服的李稹,心神迷茫,脚仿佛踩在棉花上。
走了半盏茶的功夫,梅林已经遥遥在望,李稹回过身来,抬手道:“行了,除林姑娘之外,所有人都退开。”
听了这话,随行的宫女、内监哪敢违逆,连忙行礼应是,雪雁看了黛玉一眼,目光中带着一丝担忧,却到底无可奈何,也随着那些宫人,慢慢退到远处。
四周静寂无声,连梅花落地的清音,都清晰传到耳际,黛玉、李稹四目相接,却是两两无言。
不知过了多久,李稹终于扬唇一笑,语意温然如春日里自鬓边拂过的一缕清风:“林姑娘,能否随朕到梅林一行?”
他虽然是询问的语气,黛玉却情知不能拒绝,点了点头,低眉道:“陛下有命,民女自当相陪。”说着,便踏步走向李稹的方向,再一同步往梅林。
宫墙碧苑,姹紫嫣红开遍,冬日的风扬起,有深红浅白的花瓣从枝头飘零,缓缓落在玉石阶上,或人肩膀上,景致依旧,一切都宛若从前,所不同的是,之前两人是并肩同行,如今已经变成一前一后,保持着一步的距离,似乎不算远,却是无法逾越的鸿沟。
两人走到梅林深处,方停住脚步,黛玉只觉得心中一阵慌,一阵乱,不知如何是好。
掀开重重迷雾,她终于见到了此次进宫最想见的人,然而,令她没有想到的是,其实他们两人早已见过,只是相见不相识而已。
那天的烟花,绚烂了整个天空,也氤氲到了她心扉深处。
记忆里那一点稀微的暖色,与他息息相关。
到如今,彼此的身份皆已经明了,他是君临天下的年轻帝王,而自己,是旁人要送到他身边的棋子,如斯局势,情何以堪?
她的忐忑心意,李稹自是不知道的,只负手立在她面前,脸上有些踌躇,却到底还是开口道:“那天在此处相遇,朕并非有意隐瞒身份,只是因为觉得林姑娘与众不同,不愿吓唬林姑娘,还请林姑娘勿要见怪。”说着,便向黛玉拱手为礼,眉宇间俱是诚恳殷切之色。
黛玉略略回神,想也不想便启唇应答:“您是高高在上的皇上,自然能够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至于民女,哪里受得起这些话?可别折了民女的福寿。”说完,自己也觉得不妥,大是失态,脸上不由得有些呐呐,慌忙垂下眼帘,避开他的目光。
听了她的回答,李稹稍稍一愣,继而神色一松,似乎终于放下心来一般,负着手道:“林姑娘这样说,分明是在赌气了,不过,朕反而欣赏林姑娘这样的性情,倘若林姑娘一知道朕的身份,便如宫中其他人一般,变得唯唯诺诺起来,倒未免太无趣了。”
说着,唇角已经舒展出温润的笑意,继续湛然看着黛玉,徐徐道:“朕当真不是故意的,朕是想着,倘若朕一早便表明自己的身份,林姑娘纵然定力再好,只怕也不会从容自若地与朕赏梅联诗,更别说一起放烟花了,何况,那两天林姑娘也在躲闪,并没表明自己的身份,不是吗?”
黛玉依旧低着头,看着脚下烟霞色的软缎绣花鞋,半晌才重新开口,徐徐道:“皇上这些话,自然是有理的,只是那两天民女不知皇上身份,言谈举止间,到底还是有些失仪,不过,民女倒也不怎么担心,毕竟皇上宽厚仁德,心中能放下万里江山,哪里会与一个女子计较,不知民女猜得可对?”
听了她这番话,李稹嘴角上扬,笑影更深,不由击掌道:“林姑娘口齿依旧伶俐,虽然是在给朕戴高帽子,却分明已经将话堵死,叫人听了辩不得,驳不得,哪怕心里有别的想法,也说不出口了。”
黛玉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满脸激赏之色,便淡淡抿唇,婉声道:“如此说来,皇上心里,对民女果然没有怨怪了?”
李稹轻轩剑眉,颔首道:“自然不会怨怪,相反,对于姑娘,朕心里只有欣赏而已。”
他说到这里,蓦然叹了一口气,慢慢收敛了笑意,继而凝声道:“不,应该说,朕心中不仅欣赏姑娘,还很是愧疚。”
见他突然之间,便换了神色语气,黛玉心中不免有些疑惑,细长双眉轻挑,婉声问道:“无缘无故的,皇上何出此言?”
李稹听了,目光清浅越过她的脸颊,落向天际,极目眺望着远处,眸中流光轻漾,甚是伤神,许久才重新开口:“朕这样说,自然有原因的,虽然这世上的事情,只要朕想知道,片刻便能明了,但对林姑娘的出身来历,朕却并未探听过,只因在朕心里,很想遵守当日与林姑娘的约定,只当相逢便是有缘,不问彼此的身份,很想再次与林姑娘单独相见,无拘无束地谈天论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