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黛玉依旧懵懵懂懂,如在梦里一般,心中不禁涌起奇异的感觉,愣愣地瞧着他望着他,却说不出话来。
众人匍匐下拜,只有黛玉一人亭亭玉立,一袭淡碧色流云轻彩绢衣,纤弱而柔美,外罩一袭轻纱般的白衣披风,犹似身在烟中雾里,浑身上下的饰物打扮都不算华丽,只在项颈中挂了一串晶莹剔透的明珠,漾出淡淡光晕,笼在粉靥上,映得她脸似白玉,颜若朝华,秀美绝俗。
李稹看在眼里,自是明白自己的到来,给黛玉带来多大的意外和震撼,对着她微微一笑,却并不说话,又抬起手来,指向元妃的方向,示意内监将元妃扶起。
雪雁本跪在黛玉身侧,见黛玉失仪,心中甚是惊慌,情急之下,也顾不得什么,只得伸手拉了拉黛玉的衣袖,
黛玉这才略微清醒,迷迷糊糊地挽衣下拜,李稹温然望着她,唇角笑意如风,须臾,方看了看殿内众人,徐徐道:“行了,都起来罢。”
众人连忙谢恩,依言起身,因刚才探春言语出格,元妃心头甚是慌乱,低下眼帘静了一下,方柔柔地看着李稹,婉声道:“不知皇上驾临,臣妾有失远迎,还请皇上赎罪。”
李稹这才微微侧首,目光清浅掠过黛玉,落到她身上,摇头道:“今天朕特意来探望元妃,何必说这些客套话?倒显得生分了。”
思忖须臾,方含了一抹笑意,问道:“这些天忙于朝务,甚少来元妃这里走动,不过,朕已经嘱咐过皇后,让她时常照应元妃的衣食起居,不知元妃近来可好?”
元妃连忙欠身,精致的眉眼,在胭脂水粉的妆扮下一派雍容,毫无半点破绽,答道:“劳皇上惦记,臣妾实在不敢当,多亏皇后娘娘,臣妾才能安心养胎妃,过得甚是悠闲如意。”
李稹点了点头,道:“如此,朕也能安心了。”
如此寒暄一番,元妃也渐渐恢复过来,因看向立在门口的宫娥,嗔怪道:“你们也忒会偷懒了,怎么皇上来了,竟不出声通传一下?
李稹淡淡扬唇,轩眉道:“元妃不必责怪他们,是朕因元妃身怀有孕,担心他们会惊扰元妃,让他们不要出声。”
他说到这里,唇角的笑意转为温然,一双清眸重新落到黛玉身上,旋即道:“今儿个过来,这里倒有张生面孔,唔,朕记得前不久元妃曾说,很惦记家中姊妹,想接进宫来作伴,必定是这位姑娘了?”
元妃心中仍旧有些忐忑不安,然而听到皇帝问话,却是不能回避的,连忙聚拢心神,含笑颔首,应道:“皇上心思睿智,一猜就中。”言罢,便看了黛玉一眼,悄悄使了个眼色。
黛玉冰雪聪明,自是明白她的意思,虽然心中有很多疑问,却不得不打叠精神,向李稹屈膝下拜,行礼如仪,婉然道:“民女林氏参见皇上,皇上万福。”
李稹上前半步,虽然想扶她起身,却又因在众目睽睽之下,只得收敛心绪,抬手虚扶了一下,同时笑着道:“姑娘身子看起来甚是柔弱,何苦行这样大的礼。”
定定看着黛玉,打量了两眼,旋即和颜悦色地道:“姑娘自称林氏,原来不是贾家小姐,不知姑娘与元妃是什么关系?”
黛玉已经定下心神,淡然处之,从容道:“劳皇上动问,民女的娘亲出自贾家,民女与元妃娘娘,是嫡亲表姐妹。”
李稹点了点头,见她片刻之间,便已经镇定下来,一副从容不迫的正经模样,心中惊叹之余,又有些好笑,抬手敲了敲案几,继而笑着道:“呀,听姑娘的口音,似乎是江南人氏,不知姑娘出身如何?”
黛玉微微低头,眉目间甚是静婉,凝神道:“回陛下,民女的确出自江南,先君号林如海,是上年的探花,做过扬州的巡盐御史。”
李稹怔了一下,露出一副深思的神情,半晌才温然道:“原来是姑苏林家,难怪姑娘虽然娇弱,身上却有一股清雅的书香气,令人见之忘俗。”
听了这话,黛玉依旧不动声色,依照礼仪,曼声道:“皇上谬赞,民女愧不敢当。”
见两人从容交谈,皇上又对黛玉赞不绝口,探春心中更是嫉恨,却到底还是惧怕帝王威仪,低垂着眉眼,不敢放肆。
正暗自怨念之际,却听到君王的声音自不远处飘来,甚是淡然:“刚才朕要进来,可巧看了一场好戏,朕清楚地听到,有女子在大放厥词,肆意指责林姑娘,不知是什么人?”
听得他言语中有不虞之意,探春神情骤变,虽在寒冬,手心亦沁出点滴汗水来,慌乱到不知所措。
见状元妃暗自皱眉,却到底还是不能坐视不管,因咳了一声,开口道:“回皇上,她也是臣妾的亲眷。”一面说,一面注目于探春,急切地道:“三妹妹,快拜见皇上。”
探春这才回过神来,慌乱合身跪下,恭谨地道:“民女贾氏,与元妃娘娘是同父异母的姊妹。”
李稹“唔”了一声,淡淡牵动唇角,挑眉道:“如此说来,你与元妃,倒颇为亲近了?”
见他长身而立,面上转出一抹笑意来,探春松了一口气,也不及深思,便点头应了一声,继而鼓起勇气,含娇看着李稹,柔婉了声音道:“民女常听娘娘说,陛下风神俊秀,文韬武略,治国勤勉,民女甚是敬服,今日有幸见驾,才知陛下这份风度贵气,实在绝世仅有。”
李稹依旧唇角含笑,徐徐道:“话说得很动听,想来姑娘必定识文断字了?”
听得他言语中似有称赞之意,探春心头暗喜,神色更是柔媚,正要再说时,不料李稹的声音已在瞬间冷了下来,凛然道:“听你言语之意,似乎常找元妃打听朕的事情,这般用尽心机,倒不知有什么企图?”
探春料不到他竟会在片刻之间转变态度,不由得身子发颤,心生惧畏,半晌才嗫嚅道:“皇上误会了,民女只是陪娘娘闲聊,绝没有别的心思。”
李稹斜睨着她,冷冷道:“你有什么心思,朕没有半点兴趣,朕想说的是,看你的妆扮穿戴,也算是个闺阁小姐,怎么说起话来,竟乱七八糟,不堪入耳?”
说到这里,用力拂了拂衣袖,眉宇间自有一份不怒自威的气度,旋即道:“是不是因为你与元妃的关系比林姑娘亲近一些,你便觉得能够胡言乱语,肆意往林姑娘身上泼脏水,不必有半点避讳?”
探春、元妃皆变了脸色,甚是惶恐,探春连忙俯身下拜,凝声道:“娘娘性情公允,对民女与林姐姐,绝不会厚此薄彼,至于刚才民女所言,的确出格了些,却事出有因。”
她说到这里,已经勉力镇定下来,曼言轻语道:“皇上初到,想来还不太明白内情,请容民女解释,林姐姐在夜间独自外出,又与陌生男子相见,到如今,却说不出他的身份来历,行踪成谜,民女与林姐姐虽然不是亲姊妹,却情分甚好,只因担心她的名誉,才想着悄悄询问一番,就此罢了,不想皇上刚巧过来,惊扰了皇上,实是民女之过。”
李稹“哦”了一声,面色越发不豫,冷笑道:“你这番话,倒是说得冠冕堂皇,不过只能去哄小孩子,却不适宜拿到朕面前来说,你当真以为,朕看不出你的用心吗?”
举目漫不经心地看向她,目光却淡淡的,没有半点温度,声音更是清冷如坚玉:“刚才你言语不堪,百般污蔑林姑娘,是朕亲耳听到的,如今,你又在朕面前,特意点出林姑娘夜间外出,不过是想让朕觉得林姑娘举止轻浮,不合规矩罢了。”
听得他言语冷淡,又带着毫不掩饰的指责和不屑,探春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唇色发白,几乎要吓昏过去,停了一停,方呐呐道:“皇上当真是误会了,林姐姐父母早殇,自小便来贾府寄居,与民女相处多年,民女一直甚是敬重,岂会出言中伤?实在是因民女太关心她,才会一时情急,说错了话,还望皇上明鉴。”
话未说完,身子已经轻轻发颤,婉然抬起头来,好让李稹看清她的脸,眼中却有泪水闪现,一点一点零落而下,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直如梨花一枝春带雨一般。
这样的探春,眉如翠羽,肌似白雪,星星点点的泪水,更给她平添了一抹婉转伤感的美丽,让人一见之下,无法不心生怜惜。
可惜李稹早已经见怪这些伎俩,如今见探春施展,不但不心动,反而觉得更加厌恶,冷哼一声,言语间便有了寒意:“你言语不尽不实,还要朕明鉴,分明是将朕当成傻子。”
见李稹不为所动,探春不由慌了神,抬眸看向黛玉、元妃,哀求道:“娘娘,林姐姐,你们好歹也说句话儿。”
黛玉别过头,只当没听见,她对待人的态度,向来黑白分明,既然探春先对不起自己,此时此刻,自己又何必代她出头?
如斯形势,纵然有怜悯之心,也绝不肯分她一丝一毫。
元妃那边,虽然怒其不争,但到底还是顾念着她是自己的棋子,不愿舍弃,因抬起头来,向李稹柔婉一笑,曼声道:“三妹妹不懂规矩,说错了话也是有的,又是初次见面,何况,那天林妹妹的确出去过,皇上别太计较了。”
李稹神色依旧冷冷的,如罩薄冰一般,负着手道:“元妃说这话,未免有纵容之嫌,你这三妹妹既出自大户人家,又岂会不明白对于闺阁女子,名誉比性命还重要?一个女孩子,用心这般恶毒,却口口声声说什么与林姑娘姊妹情深,实在太虚伪太可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