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抽出了旅馆自备的钢笔,在旅馆便签纸上,写下了一串话。
写完又嗤笑了一声,笑自己,也不知道写下这样一句没有意义的话干什么。
你从很多年前,就已经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马克思.艾森哈特。
虽然也自己嘲笑了自己,但他还是将这张便签,塞进了套娃里面。
反正,也不会被任何人发现的。
他这么想着。
第69章 番外 记忆(上)
埃里克与查尔斯还有皮特罗回到西切斯特镇时,这场大雨已经接近尾声了。
这座位于纽约与费城之间的小镇是两座大都市之间难得的清静之地,有着东海岸首屈一指的大学,出了一个无论在普通人或是在变种人群体中都可以说得上是相当优秀的全才,和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一座变种人学校。
只不过此时这座学校有一半已经崩塌成为废墟,在淅淅沥沥的小雨中显得异常萧索,不过垮塌的教学楼前的喷水池倒还完好无损,挎着花篮的罗马女祭司雕塑高高扬起的裙摆连个边都没有被蹭到。
“埃里克,你弄垮教学楼可是一点情面都没留,对这个喷水池倒还是网开一面了。”查尔斯调笑着说。
埃里克看着这尊大理石雕塑,又看向狼狈的教学楼废墟,并没有回应查尔斯的调侃。
他们两个在初初相识时,就是这样的相处模式,那时候的查尔斯还年轻,除了父亲早逝,他的前半生基本都是顺风顺水地过来的,无论是感情或者是学业,基本上不需要他操任何心思,所以他笑得起来,也乐于去逗别人跟着他笑起来。
而埃里克则不然。
那个时候的他,已经在世界各地奔波数年,像是在繁华都市的下水道里生存的老鼠,追踪着那些逃脱军事法庭裁决的战争犯,从少年时期,一直到青年时期,年头久了,自然也不知道同龄人应该是怎样生活的。
反正生活在他身边的人,没有一个正常人,都是一些在黑暗中以血腥为食的疯子。
他那时候看见查尔斯,就觉得如果没有战争,没有那些该死的德国军官,那么他应该也是查尔斯这样无忧无虑充满朝气的年轻人,只不过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就算他拥有大多数人类都没有的力量,也改变不了他从纳粹党那个战争疯子执政开始就已经注定好的人生。
所以他从一开始也清楚,他跟查尔斯虽然有相同的理想,但是成长环境不同,所造成的观念差异,会使他们之间存在无法消弭的分歧。
所以,这次合作消灭天启,是一场意外。
埃里克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主动去找查尔斯,告诉对方变种人之祖天启的存在,并提议由他自己来牵制天启,然后与查尔斯合作,将天启彻底消灭。其实确切来说,天启的主张,是他一直以来的想法,消灭人类,以变种人为尊,他在世界各地奔波游走多年,其目的,也是改变变种人现状,促使变种人走上支配者的位置。
可是……为什么……
他的思维又突然跳到了之前的五角大楼,他不知道为什么,将自己的头盔扔到了另一边,并且在恍惚间,认为自己的怀中已经抱着一个女人。
一个有着金色头发和碧蓝眼睛的女人。
他皱了皱眉。
“埃里克?”他听见查尔斯叫他。
他扭过头去,查尔斯挑了挑眉,说:“你不该为你的所作所为负责吗?”说着朝那崩塌了一般的教学楼看去。
“当然。”他语气平静地说,刚走上前一步,就听见查尔斯在他身后说了一句:“埃里克,你在想什么?”
埃里克一愣,扭过头:“你答应过……”
“不随意阅读你的思想。”查尔斯替他补完后一句,然后摊了摊手,“我没有,我不过是从你的眼睛里看到了很多疑惑。”
“有吗?”埃里克不动声色地说。
“当然。”查尔斯笑笑,“老朋友,你确实很擅长隐藏自己的感情,但你忘了,我不需要运用能力,也能从一个人的眼中,察觉出很多东西的。”
“所以你这点还真是挺讨厌的。”埃里克的眉头松了些许,虽然他跟查尔斯之间存在很多分歧,但并不妨碍他们彼此是最了解对方的人,他了解查尔斯那颗原为世人操劳致死的无聊的圣父心,查尔斯也了解他平静无波的表面下的肮脏和脆弱。
他从不否认自己是脆弱的,也不会主动袒露,但是能撕开他伪装的人,实在是少之又少。
“我觉得我忘记了一个人。”埃里克说。
查尔斯收敛了面上的笑容,微微坐直了声。
“我不记得她的样子,也不记得她的声音,她像是从来不曾存在过,我在我的记忆中找不到任何跟她在一起的痕迹。”他说着,索性坐在了喷水池的边沿上,像是在思考,那双幽深的蓝色眼睛中却有了些许茫然,这是他从来没有过的眼神。
万磁王,本该是无论在普通人还是变种人面前,都是以深不可测的形象出现的人,此时却像是一艘在漫无边际的大海中迷失了航向的孤舟。
“你很焦虑。”查尔斯说。
“是吗?”埃里克翘了翘唇角。
“我不会骗你,老朋友。”查尔斯说,“当然,你也骗不了我。”
“也许是吧。”埃里克说,“我讨厌这种无能为力感,我很确定这个人存在过,但无论是我自己,还是周围的所有,都没有过她存在的痕迹。”
他抬起头,看见查尔斯微微皱起的眉头。
“你不会认为我有臆想症吧。”他的语气近乎自嘲。
查尔斯轻轻摇了摇头,说:“我了解你,埃里克,就算全世界的人都陷入迷茫,你依然是清醒的。”
埃里克伸出手捂住了自己的半边脸颊,笑了几声,只不过这笑声中掺杂了几分苦意,他自己也不清楚。
他也已经分不清,自己究竟是不是清醒着的了。
这种像是抓到了什么,摊开手掌,却发现什么也没有的感觉,几乎使他发疯。
他不是没有过女人。
他的臂弯淌过红色的、棕色的、黑色的头发,他年轻时也漫不经心地给那些沉浸于热恋的女人说过一些誓言,具体内容是什么,他也忘记了。正常人的生活于他而言已经是从下水道仰望摩天大楼顶楼的灯光那样遥远,所谓的爱情,更像是他在阴暗生活中短暂的自我厌恶之后偶然抓到的一朵水面上的飘萍。
那些女人在知道他变种人的身份之后无一不是惊慌失措地逃离,而他也都是抽着烟,平静地看着她们充满恐惧的逃离的身影越来越远。
这个时候,他很确定自己没有过爱情。
也不需要爱情。
这天夜里,他一个人躺在泽维尔学校宿舍逼仄的单人床上,忽然梦见了自己几乎已经被灰尘糊满的童年回忆。
他穿着短短的背带裤,一手拉着母亲的手,低着头,踩着桥上石砖砖缝冒出来的青苔,他真真切切地闻到了街角糖果商店浓郁的太妃糖味道,也听到了易北河上货轮轰隆作响的汽笛声,桥对面的电影院贴上了葛丽泰.嘉宝和罗伯特.泰勒主演的《茶花女》电影海报,有人迎面走来,跟他的母亲打招呼,用的是他极为熟悉的萨克森方言。
他忽然抬起头来,往身后看去,看见桥边站着一对青年男女,男人身材高大,穿着冬日的风衣,衬得肩宽腿长,他一头深棕色的头发被桥上的风吹得微微凌乱,英俊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却在侧头去看自己牵着的那个女人时,眼中的冷漠疏离瞬间解冻,温柔得如同春风化雪之后的易北河谷。
他有些好奇地看向那个女人。
只看见她一头灿烂的金发,与笑得弯弯的的蓝色眼睛,她一手被那个那人牵着,另一手则轻轻摸了摸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
幸福的一对年轻夫妻,哦不对,应该是一家三口。
虽然他们离得有些距离,但他好像听见了她此时说的话。
“我肚子里藏书万卷,以后叫他布克好了,肯定学识渊博。”
埃里克猛地醒过来,大睁着眼睛,盯着被窗外路灯映得苍白的天花板,他翻身而起,坐在床沿,微微地喘息着,然后用双手捂住了脸。
他的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塞满了,已经接近爆炸的边缘,他觉得自己快被这种感觉折磨得疯了,那个女人笑得弯弯的眼睛不断在他脑海中出现,与此同时,还似乎听见了她开口唤他的名字。
“埃里克。”
他终于听清了这个声音。
他抬起头,看向窗外,窗外的梧桐树已经掉光了叶子,只剩下光秃秃上的树枝。
“万磁王,你怎么来了?”那个声音说,虽然是疑问,但却带着一种隐隐的兴奋和喜悦,只有说话的人才不会没有察觉到,她其实是因为这个人的到来而感到开心的。
“我说过,我会回来看你。”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这么回答。
他痛苦地呻吟了一声,然后站起身来,也没有披上挂在衣帽架上的外衣,便穿着单薄的衬衣和西装裤,从窗户上跳了下去。
此时还是深夜,月色像是被那场大雨洗过一般,清晰而明亮,已经修复好的泽维尔学校一片安静,只能听见风吹着树叶沙沙作响,喷水池的喷泉在半空中划出一个弧度,然后跌入池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