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里克,只要你记得她。”查尔斯说,“只要你记得她。”
世界上的所有人都不记得她的存在,只有你还记得她,你们之间,就从没有结束过。
埃里克再次回到了西切斯特的班纳宅,此时已经是傍晚时分,镇上的居民大都开始用晚饭,隔着一扇扇窗户,他还能嗅到各种各样的食物的香味,听见电视机里主持人关于白天纽约又一场危机的报道。
他穿着呢绒外套和西装长裤,一手插在西装裤兜里,挺直着背脊,站在那盏有着滋滋电流声的路灯下面,如果不是眼角的擦伤,与手背上的伤口,几乎没有人将他跟白天大闹纽约的万磁王联系在一起。
班纳宅的女主人,克莱尔的姨妈琼斯女士挎着菜篮子经过他时,看了他一眼,眼中带着几分疑惑,走出好几步之外,还会回过头来看他,他任这位女士瞪着他,脸上无喜无怒。
一个身材高挑的年轻女郎挎着包从她对面走来,经过她的时候,她盯着那位女郎,嗔道:“你怎么现在才回来,你不知道姨妈多想你吗?”她用另一只手拉住还有些愣怔的女郎的手腕,叨叨着,“快跟我回家,姨妈给你做好吃的。”
埃里克从烟盒中抽出烟的动作一顿,抬眼看向那边,琼斯女士已经拉着一头雾水的年轻女郎走进了班纳宅的院子,他看了许久,摸出了打火机,将打火机在手掌中转了几圈,又放回了袋子里。
他在琼斯女士拉着女郎进屋之后,腾空跃上了二楼的窗台,在太阳坠入林间的最后一分,踏进了克莱尔曾经的房间。
黑猫伊莲娜趴在床上,在他刚进屋时就抬起脑袋,金色的瞳孔灼灼地望着他。
他走到床头,拧开了床头灯,将灯光调到了他最为熟悉的温度。
“我没能带回她。”他盯着灯罩,开口道,也不知道是自言自语,还是对着自己说的。
他坐在床沿,用手掌婆娑着床单的布料,仿佛再待会儿,就能触到克莱尔留在这里的温度。
伊莲娜站起身来,用脑袋蹭了蹭他的手腕。
他伸手摸了摸伊莲娜的脑袋。
“她的世界就是这样的吗?”他说。
伊莲娜“喵”了一声。
“她还能回来吗?”还没等伊莲娜发出叫声,他笑了一声,“会的。”
他从床上起身,踩着松软的地毯,来到了那个手提箱里的石阶前,这次,没有伊莲娜在前面带路,他没有任何迟疑地抬脚踏入,走到了这个他一无所知的世界。
克莱尔存在这里的记忆,他不知道看了多少遍了,从一个骑着儿童脚踏车在中央公园横冲直撞的黄毛丫头,到成熟而迷人的金发尤物,他与她走过这二十几年,想伸手去触碰她的笑脸,却只能看见自己的穿透空气,摸到一片虚无。
于是,他干脆不去触碰记忆里的她,只保持着很近的距离,只用一双眼睛看。
从前,他对自己的所见深信不疑,然而现在,却只能用眼睛欺骗自己。
最后一段,仍旧是他们在克拉科夫的小旅馆,将灯光调到最暧昧的温度,互相褪下对方的衣衫,然后在宽大的床上抵死缠绵。
他靠在阳台上,将那支之前就已经抽出来的烟点燃,看向不远处停滞的纺织会馆的灯光。
查尔斯说,只要他记得她,他们之前就从没有结束过。
他从来不喜欢等待,他的性格早在多年的煎熬中变得跟童年时期截然不同,在刚到奥斯维辛时,他还会期盼某一天会有人拆掉那些将他们圈在里面的铁丝网,将他们拯救出来,到后来,他已经不会再去等待别人来改变自己的命运。
尤其是等待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再出现的人。这样的等待对于他来说,就犹如钝刀剜心,每看一次回忆中的她,他就觉得自己离彻头彻尾的疯子越走近一步,可是他忍不住不看,像是一个瘾君子,在这些灿烂而美好的回忆中,露出了自己最不堪的一面。
他有些狼狈地吸了一口烟,将烟圈吐出来,罩在自己的脸上,不至于使自己一瞬间的恍惚暴露在克莱尔的记忆中。
他在她的回忆中,向来是神秘的,有条不紊的,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他听见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应该是屋子里的某一个人从性欲过后的酣眠中苏醒。
“埃里克。”
他听见克莱尔在呼唤他,有一瞬间,他以为是那个生存在记忆中的克莱尔终于看见了他,烟灰从他手中的烟斗上抖落,暴露了他的手轻轻颤抖的事实,他扭过头,看见了妆容精致,红着眼眶的克莱尔。
“你……”他沉寂许久的胸腔开始感受到了心脏剧烈的撞击,“是几岁记忆里的你。”
这个克莱尔笑了笑,只是因为眼泪从眼眶中倏地滑下,这笑容带了几分苦意:“我就是我。”
埃里克感觉到自己的心脏不再剧烈撞击了。
像是又回到了令它安心的地方,悄悄地,乖巧地,跳动着。
第72章 难以忘怀03
明明才是今年七月的事,克莱尔却总觉得与埃里克的初见发生在上辈子,盛夏的克拉科夫热情而喧闹,那些尖尖的红色的哥特式屋顶在这短短几个月之内,就已经被夏日阳光模糊了边界,似乎再过些时间,就能彻底融化在其中,只有再踏入这片回忆中时,克莱尔才发现,其实这一切还很崭新,她从未将这段发生在这个中欧古城的罗曼史当成眨眼便忘的普通遭遇。
连带着这座城市有些寂寥的夜景,她也记得很清楚,那天晚上刚下过雨,路面上还未干透,纺织会馆的灯光彻夜不熄,路旁的咖啡馆放着有些年代感的波兰民谣。
她坐在古灵阁旅馆外的阶梯上,埃里克坐在她旁边,他从烟盒中抽出一支烟来,手稍稍一顿,又将烟塞了回去,他的小动作早被克莱尔窥见,不过她也不明说,只是悄悄朝他那边又移得近了一些,还没有坐稳,埃里克已经伸出一只手已经绕过她身后,将她整个人揽在了怀中。
克莱尔一愣,然后听见埃里克的声音从她头顶上传来:“我以为我会等你很久。”
她无声地笑笑,说:“你以为要等我多久。”
“不知道。”埃里克的声音放得很轻,像是怕打搅到这座在克莱尔回忆中的城市中沉眠的人们,“有可能一两年,有可能两三年,有可能你永远都不会再出现。”
克莱尔靠在他的肩膀上,感受着他的鼻息轻轻地拂过她额角的发丝,她翘了翘唇角,说:“那么你会一直等下去吗?”
“我不是一个擅于等待的人。”埃里克说。
“我猜也是。”克莱尔挑了挑眉。
埃里克的声音带了些笑意:“我等不下去的那一天,就算把地面全部翻过来,也一定要把你找出来。”
“那可真是恐怖。”克莱尔笑着说,她侧过头,看向埃里克,埃里克的眼睛在蒙蒙夜色之中看得并不真切,纺织会馆的灯光只能照出他眼眶中的一抹深蓝,像海一般深邃,却又多了许多在他身上显得极为陌生的东西。
“我不会让你等太久的。”她说,“其实我也不擅长等待。”
在神奇生物保护部休息室的那一夜里,她闲来无事,还是设想过许多场她跟埃里克重逢的情节:有她打开电视机,看见埃里克又戴上了那个审美奇特的头盔,对着媒体镜头大放厥词,这是最常规也是最有可能发生的;
也有她走在纽约街头,突然被从天而降的钢梁阻挡了脚步,抬起头一看发现是附在半空的埃里克,如果她住在纽约,那么这也有非常大的可能会发生;
还有她与埃里克面对着面走近,无论她的眼神里包含了再多的故事,在她对面的埃里克依然平静而冷漠地望向前方,吝于向她这个陌生人分出一丝一毫的注意力,直到擦过她的肩膀,走向远方。这是来源于她阅片无数的灵感闪现,很多有失忆情节的电视剧都是这样的,她和卡莉姨妈曾经为一部男女主相忘于江湖的电视剧贡献出了一卷沾满眼泪鼻涕的卫生纸。
前两种情况,她都已经做好了这些准备,也随之列出了好几种埃里克能第二次爱上她的计划。
埃里克喜欢上电视,那么她就去做主持人,而且是专跑外场的主持人,就像詹姆斯.法斯宾德一样,哪里有埃里克,她就跑哪里,然后也要用怒吼式的播报方法,在纽约大大小小的LED屏上大声喊着“万磁王是最棒的超级英雄”,虽然有睁着眼睛说瞎话的嫌疑,而且很有可能因为散播虚假新闻被电视台辞退,但总有一天,埃里克应该会注意到这个总为他提供媒体镜头的女主持的。
而第二点,那就更简单了,她就搬到纽约来,看见万磁王在纽约哪里作妖了,她就立马幻影移形过去,总有一天,埃里克应该也会注意到一个在他制造出来的每一场灾难里都充当了受害者角色的她的。
克莱尔在做着这些设想的时候,都忍不住笑出声,她觉得如果查尔斯从她脑子里挖出了这些奇思妙想,估计又会用那种难以描述的苦笑对着她,然后说:“泽维尔学校的神学老师不去写小说,那真是非常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