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见眼睁睁看着她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递给了他。纸上却写着一句词:“刬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
他很少读这种诗词,看完之后,仍然不解其意,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苏夜笑道:“这是南唐李后主的一首词,写的是女子与情人偷情后,悄悄溜回自己房间的情景。我话说到这个地步,大师应该明白了吧?这事涉及到旁人隐私,我不便把话说的太清楚。不过,如果大师硬要追究下去,那我信任你的为人,告诉你也无所谓。”
空见只是少经俗事,并非真正愚蠢,明白她在说什么后,面上顿时微露尴尬之色。
事实上,以苏夜的武功,纵使杀不了他,想要逃走也非难事。她留了下来,亮明身份,并耐心解释,立即取信了这位有道高僧。他再没想到,这个“颇具灵根慧性”的徒弟竟会做出这种事,遭人追杀至少林寺中。
苏夜向窗外看了一眼,发觉仍然没有人警觉,便笑道:“怎么样,大师想留下我吗?”
空见再度向她合十为礼,缓缓道:“既然事情如此尴尬,女施主不必多说了,可以自行离开。你光明正大地现身,而非在夜深人静时,悄悄给圆真一刀,让敝寺上下蒙在鼓里,老衲已经足感盛情。”
苏夜回了一礼,淡淡道:“言重。我想领教少林武学精髓,试试金刚不坏神功,这才斗胆现身。我今夜所来之缘由,还望大师代为向空闻方丈解释。”
空见道:“老衲只有一事不解。女施主是打伤圆真的人,那他为何要嫁祸于阳顶天?”
对常人而言,只要稍作联想,就能明白他嫁祸的原因。但空见在这方面毫无经验,十分不解。苏夜一时语塞,想了想才说:“这我可不知道。也许他和阳顶天有仇,觉得能以一人之力对付我,也未可知。”
空见仍觉得说不过去,却不想追问,只好说:“原来如此,夜深了,女施主请便。”
苏夜离开少林寺,与阳顶天在寺外会合。阳顶天之前没抱多大希望,听她说成昆已经伏诛,神情当即一松,却没有任何喜悦之情。哪怕他亲手杀了成昆,那也不见得是“赢了”。他真正的麻烦还在以后,还在光明顶上。
苏夜能够理解他的想法,见他身为一代豪杰,领袖群雄,却在月下黯然神伤,出言劝道:“这个隐患既除,以后什么都好说。阳教主,你切勿犯了和尊夫人一样的错误,左摇右摆,举棋不定。若你想和她重归于好,那就去做,若不想,自然还有别的法子。”
阳顶天终于长叹一声,淡淡道:“世间道理,谁都明白,但究竟能不能按照道理去做,就是另外一回事了。苏龙头,你要折返江南么?还是直接去武当山?”
苏夜摇头,笑道:“不,我得去华山走一趟。”
第二十五章
阳顶天独自下山,自然也独自返回。苏夜见他形影相吊,本想送他一程,却在此时接到消息,说明教白眉鹰王前来迎接教主。
白眉鹰王殷天正出身江南,对中原最为熟悉。他发觉阳顶天下山时神情有异,不带任何随从,又没说为了什么,未免担忧教主出事。明教教众不奉教主之命,不可擅自行动,但他带上儿子、女儿,说自己想回故乡看看,谁都挑不出他的不是。
苏夜因帮中事务,耽搁了几天才去少林。他们动身时,殷天正全家其实已经抵达中原。他的耳目也真灵动,听十二连环坞的人说,龙头和明教教主同行,前往嵩山少林,不由大吃一惊,想到阳顶天与少林的恩怨,急忙赶来相会。
他的长子殷野王还是少年,长身玉立,风流俊朗,只鼻子略带鹰钩,与父亲颇为相似;女儿殷素素不到十岁,整天跟在兄长身边,对什么都很有兴趣。殷天正和阳顶天在房间里说话,外人不便在场。苏夜就带上殷素素,到客栈后院去玩。
殷天正说返乡一行,不全是托词。倘若阳顶天无事,让儿女看看中原大地的风光,也未尝不可。殷素素年幼,还没有故乡之思,可说不知人间疾苦。但她容貌玉雪可爱,说起话来酷似成人,一看就令人喜欢。
然而,苏夜见到她的时候,竟没多注意她的长相,反倒紧盯着她肩上的小猴子,半晌无语。
虽然猴子神态冷淡,装作不认识她,可她眼光何等厉害,自然认得出来。它就是那只被她带出昆仑翠谷,一路带到明教总坛,然后放生的倒霉蛋。没想到它擅长抱人家大腿,没搭上她,就搭上了白眉鹰王的爱女。看殷素素和它亲热的模样,他们应该已经接触了一段时间。
苏夜在旁边看的嘴角乱抽,深深佩服猴子的能力,心想光明顶上没好玩东西,殷素素找只猴子当宠物,也无可厚非。
这个时候,殷野王恰好不在旁边。她见殷素素乌溜溜的双眼不停转动,透着聪慧灵敏,知道她长大之后,将会深具心机,聪明伶俐,比正道中的女侠有用一百倍。因此,她对她十分喜爱,忍不住蹲下身去,逗着她说:“小妹妹,要不要跟姐姐一起走啊。”
殷素素正在和猴子玩耍,闻言看了她一眼,神态虽然天真,却有着成人特有的睿智,皱眉问道:“去哪里?你也要跟我们回光明顶?”
苏夜笑道:“去个很远的地方。我收你为徒,悉心教导你十年,保准你回来后,比阳……比你杨逍叔叔武功还高。”
殷素素居然不怕她,也不羞涩,手上仍抚着猴子的毛,问道:“哦?你那里有什么好玩的?”
苏夜道:“什么都有,还有几位漂亮姐姐。无论你想玩什么,要什么,她们都有办法给你弄来。”
其实她只想逗逗殷素素,并无他意。人家父母兄长都在这个世界,年纪又小,怎可能跟她离开。即使武林中人常把儿女送到大门派,也没有十年不见的道理。
然而,殷素素不知是太幼稚还是太成熟,竟把她的话当了真。她的大眼睛中,顿时充满了狐疑的光芒,凝视她片刻,忽然大声叫道:“爹爹!哥哥!这个女人要拐我!”
“……”
殷野王飞奔赶来时,发觉只有苏夜,没有拐卖幼童的拐子,顿时哭笑不得。苏夜极为尴尬,站起身来,笑道:“我见令妹可爱,逗逗她而已,想不到她当了真。”
殷野王听到妹妹嘴里嚷着“收徒弟”什么的,已经猜出了一大半。他和殷素素不同,未免有些心动,觉得苏夜武功更胜教主,把殷素素送到她门下,也许不是件坏事。但苏夜既然没有再提的打算,他也不可能自说自话,便笑道:“原来如此。”
苏夜扭头往客栈前面走,还听见那个萝莉在身后叫嚷:“哥哥,就是这个人!”
其实,倘若殷素素父母双亡,孤单无依,或者情伤难愈,想暂时离开自己的世界,那跟她走自然是个很好的选择。反正不过十年,这扇青铜门就会再度开启,容许离开的人返回。但是殷天正未必舍得,即使舍得,苏夜平常事务繁忙,又即将动身前往北宋京城,投身于更复杂的局面,恐怕难以亲自教导她。
想到这里,她便提也不提,权当一个拙劣的玩笑,让它随风而去了。
殷天正接到阳顶天后,决定再去探探谢逊,便动身返回西域。苏夜与他们在嵩山脚下辞别,赶往西岳华山,打听鲜于通鲜于少侠的行踪。
她在少林寺中大功告成,在华山却无功而返。她光明正大,上门拜访,说请鲜于少侠出来一晤,出来见她的却是华山掌门首徒白垣。他告诉苏夜,鲜于通曾承过宋远桥的人情,恰好于此时去了武当山,一为向宋远桥送礼道谢,二为拜见张三丰。
六大派中,唯有少林底蕴最厚,又以张三丰的恩主自居,不在意武当武学。剩余五派对张三丰十分敬重,倘若门下弟子得到这位宗师的点拨,必定十分感激庆幸。鲜于通想与张三丰见面,听他只言片语,也是人之常情。
苏夜险些一口血喷出来,心想幸好他去了武当,没去苗疆。她向白垣道谢,再次动身南下,赶往长江北岸的武当山。
嵩山、华山、武当山恰好形成一个三角形,本可同气连枝,却因为张三丰曾是少林逃徒,两派关系素来不太亲近。华山派夹在其中,只能秉持中立,对两大门派一视同仁。
苏夜一路向南,路上继续接取飞鹰密报,并予以回信,数天后,风尘仆仆地到了武当山脚下。
武当第二代弟子仅有七人,成年的仅有四人,被称为武当四侠。它不像武林大派,倒像普通的道家宫观。苏夜去光明顶时,人在大漠之中,就受到明教五行旗的监视,轻功若不够好,将会寸步难行。少林寺中,虽然和尚们戒律精严,与世无争,守卫却明松实紧,堪称龙潭虎穴。
武当派与这两者均大有不同。派中固然有火工道人和道童,只负责洒扫清洁之事,并非真正的武当弟子,大部分甚至不会武功。从张三丰以降,全无排场可言。
任何人都能来到紫霄宫门前,求见张三丰一面。只因武当四侠名动宇内,身后又有一位旷古绝今的大宗师师父,才无人敢上门挑衅。
苏夜对他们颇有好感,按照对明教的规矩,将拜帖递了上去。事实上,就算她想摆架子,也没人可以配合她。武当派从没把武当山当作自己的“地盘”,必须走到紫霄宫那里,才能找到传信的火工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