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封信与其说召人回京,不如说借此机会,和远在北方的师妹打个招呼。
刘独峰何等聪明,涵养又深,并不因此而动气。他收起笑容,颔首道:“很好,看来两位已打定主意,要护戚少商到底了?”
息大娘道:“毁诺城若畏惧官军,早已投靠官府,何必等到今天。”
刘独峰道:“只可惜城池一破,玉石俱焚,那时大娘悔之晚矣。”
息大娘冷笑道:“有几位大人为我们陪葬,也算不上亏本买卖。”
刘独峰道:“我得到一个消息,听说赫连乐吾老侯爷之子赫连春水正在毁诺城,被大娘你的美色所诱,一心要救你们于水火。此事一被揭破,京中侯府必受牵连。为一个戚少商,值得吗?”
息大娘傲然昂首,语气亦极为强硬,“值不值得,自有天定。我认识的人里,还没有临危卖友之徒。”
苏夜心想高风亮已经卖过了,摇了摇头,适时插言道:“刘大人,你与贵属下都是好人,我才乐意过来走一趟,和你扯这些没用的废话。你若再威胁下去,我只好当你仗势欺人,扭头就走了。”
刘独峰笑道:“我是好人?苏梦枕告诉你的?”
苏夜笑道:“是杨无邪说的,有时我信任他,更甚于信任我自己。何况你们等在林中,没有预设陷阱,诱我上钩,也没在信上下毒,要我读信时死于非命。”
刘独峰道:“姑娘倒很精通这些暗算别人的门道。”
苏夜道:“所以你要小心,我遇上坏人时,向来无所不用其极,能多卑鄙就多卑鄙。不瞒你说,我已看出你们此行的用意。我与大娘离开毁诺城,城中人人关注我们,生怕遭了你们毒手,正是你下手的好时机。”
那些锦衣汉子面上,顿时露出不甚自然的神情。刘独峰却悠然问道:“什么好时机?”
苏夜目光一扫,微微冷笑道:“你本应派贵属下中精通工程技艺那位,趁防卫松懈时,摸清毁诺城密道所在。既然六位齐聚于此,这只说明一件事……你对你的剑法颇为自信,想要试着生擒我,一举解决所有麻烦!”
第一百零三章
她声音十分笃定,仿佛拿准了刘独峰的来意, 不容他巧言辩驳。这句话一出, 双方之间的气氛立即有些不安。
有人蠢蠢欲动, 想要出手,但那人绝不是刘独峰。他神色仍那么庄重威仪, 淡淡道:“也许吧。在此之前,你当真不肯释放文大人,交出解药?”
苏夜笑道:“你拿什么东西来交换?”
刘独峰笑道:“撤去官军, 给你们一天一夜时间, 任凭戚少商逃亡?”
息红泪冷笑一声, 断然道:“你打的好算盘,我们离开毁诺城, 相当于离开了唯一安全的堡垒。无论另寻地方寄身, 还是奔走于荒山野岭, 都会被你找上。那时我们人生地不熟, 既不能依托地势而顽抗,又没有多年经营的地盘, 还不是任人宰割?”
刘独峰赞许道:“想不到大娘头脑如此清明。不过, 你们也可以趁这个机会, 将戚少商藏到别人永远找不到的地方, 譬如金风细雨楼, 又或者十二连环坞。”
说“金风细雨楼”五字时,他目光向苏夜一扫,又道:“我现在倒很遗憾, 没将十二连环坞的总管一同请来见面。”
苏夜道:“即使请来,也于事无补。此地位于京城西北,想在重重追捕下逃往长江之南,难度说不定更大。何况此进彼退,此消彼长,我们一旦退让,未必能够扳回之前的局面。”
刘独峰道:“我很有兴趣听听你的想法。”
苏夜笑道:“说了恐怕你也不信,我尚未想出解决这事的好办法,所以才不惜请教几位大人,若他们处在我的位置上,将如何是好。可惜我放掉的那两位头脑寻常,出不了好主意。文大人倒很热心,传授我一条人生至理。”
刘独峰道:“什么至理?”
苏夜笑道:“想要敌人忌惮我,就要让他付出意料之外的代价。我一直想弄明白,事情发展到什么地步,京城里的傅相爷才会觉得不值得,收回成命。”
这话的确是文张口吻,以她清脆的声音说出来,别有一番韵味。刘独峰沉默半晌,心知救回文张,也必然是个中毒重伤的文张,偏偏又不能不救。
他微微苦笑,道:“其实此事背后,并非只有傅大人。”
息红泪道:“的确不只有傅大人,所谓的傅大人,不过是蔡京的台上傀儡而已。”
刘独峰犹豫片刻,终未泄露皇帝密旨。在他看来,皇帝密切关注戚少商,断然不可能只因连云寨与官府作对,多半还因为戚少商掌握了不为人知的秘密。他既没把这秘密告知息大娘,恐怕更不会告知外人。
苏夜却道:“刘大人,我知道你的行事方针,也知道你既行侠仗义,又想维护国家法度。但是,我能不能给你一个建议?”
刘独峰道:“请讲。”
苏夜道:“有些时候,不存在中庸之道。要么这边,要么那边,没有中间的路可走。你可能自以为走在铁索桥上,闲适自得。我却觉得,你所处之地乃是长江激流中的礁石,一不小心,就会被掀起的浪潮吞没。”
刘独峰沉思良久,缓缓道:“多谢,我相信这是姑娘的肺腑之言。我入职六扇门多年,追捕过的巨寇大盗不计其数,职位越来越高,值得我出手的人也越来越少。”
苏夜已在凝神提防,口中笑道:“卿本佳人,奈何为贼。大人为拯救狱中好友,不惜搅入大麻烦,真令我敬佩。但你这么做,恐有晚节不保之虞呢。”
刘独峰的台词被她抢走,不由又好气又好笑。他毕竟是三绝神捕之一,绝不会因为对方貌美,就对她们手下留情。对他来说,一举擒获对方首脑,的确是最省力的做法。有这两个女子在手,最坏也能把文张换回来,换回之后,余下的事情便好说了。
息红泪用短剑,苏夜用短刀,他本人用六色长剑。他身边的六名属下精通五行八卦,奇门遁甲,以及诸般神奇杂艺,这些本事学多了,武功难免不济。因此,他传授六件法宝给他们,每两件法宝合二为一,能发挥出极大效用,帮助他们战胜敌人。
但这些法宝出自奇术,对付普通人手到擒来,一遇真正高手,未必能够伤及对方。刘独峰只命他们对付息大娘,打算亲身找上苏夜,试试她艺出小寒山的红袖刀。
话已至此,双方都亮明了自己的意思。刘独峰不想撤兵,也没有撤兵的资格。苏夜不接受他的提议,认为那是慢性自杀。他们口气尚属缓和,却知没有再谈的必要。
但刘独峰并未想到,苏夜不想生擒他,甚至没想过生擒他的手下。
他刚说一句“自然不怕”,便探手向滑竿边站着的锦衣人背上,掣出了一柄蓝光湛然的奇异宝剑。就在此时,苏夜一扯息大娘。两人双双飞退,身法轻灵的像两只掠过林子的雨燕。
她们退的快,眼前却光芒闪动,剑气侵人。刘独峰轻功绝顶,内功也是绝顶,鹰隼捕鸟般凌空而落,剑光中竟隐带风雷之声。这一剑之威,如夏日午后疾落的暴雨,有先声夺人之功效。
只听铮的一声,苏夜青罗刀离鞘而出,滑出袖外,正正击在蓝剑剑锋上。两人手臂同时一震,刀剑旋即分开。青罗刀缩回袖中,蓝剑仍在原处。刘独峰脸色不变,向后弹回滑竿上。苏夜速度骤增三分,借着刀剑相交的力道,飞掠出密林之外,投向横跨碎云渊的铁索桥。
她声音自林外传来道:“刘大人如此欺负人,解药可就没有了。”
刘独峰落上滑竿,滑竿一动不动,可见他没怎么吃亏。他顺手一送,蓝剑又插回那锦衣人背后的剑鞘中。
为首的云大愕然问道:“爷,怎的不追?”
他话音未落,只听一人急促的脚步声从林后转过来。黄金麟一身金甲,面带不忿之色,走出来向他们道:“是啊,老大人,你为何不追击她们?”
刘独峰淡淡一笑,答道:“小寒山的瞬息千里,果然名不虚传。她若全力逃走,我很难追上,更难在她们踏上那座桥之前追到。既然如此,又何必浪费力气?”
黄金麟犹豫道:“那她的武功……”
刘独峰道:“她吃了内力不够的亏,不过小寒山向来不以内力见长。黄兄,这女子难缠的很,谁要动她,都得付出意想不到的代价。你当她不知道你在偷听吗,只是没点破而已。你真要和她作对到底,不考虑其他办法?”
黄金麟碰了顾惜朝一下,手就肿了三天,思之心有余悸。他将希望寄托于刘独峰身上,刘独峰却给他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他生的方面阔口,眉浓眼大,此时眼睛更瞪的快要掉出来,问道:“难道我还有其他办法?”
刘独峰哈哈一笑,揶揄道:“你还可以与顾公子联名,请傅丞相收回成命。”
此话半开玩笑,半是认真。若在这群人里找个真正关心文张安危的人,那定是刘独峰无疑。只要苏夜告诉黄金麟,放弃文张便可拿到解药,那文张肯定会像张写废了的纸,被他揉一揉扔掉。
黄金麟听不出他的劝告之意,只当他在嘲笑自己,脸色变了变,又不敢开罪刘独峰,只恨恨道:“大人你束手无策,她们敬酒不吃吃罚酒,那不如按我的法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