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知松的兄长带着昭家子弟镇守边境直到最后一刻,皑皑白骨和如山的尸体成了边境最后一道防线,城却还是破了。昭知松在母亲的掩护之下抱着襁褓中的幼弟离开了边城,最后一个回首,却是眼睁睁看着自己父亲和兄长的头颅被人耀武扬威地挂在城墙之上。
那一瞬间,她的天空破碎成无数的碎片。
她恨,恨得眦目欲裂,恨得咬牙切齿,但是满腔血泪只能混着泪水咽下喉,她告诉自己,此生不灭蛮夷,她死不瞑目。
那样极致的痛极致的恨之中,她抛弃金钗罗裳,云鬓花颜,踏碎如诗如梦般的少女情怀,斩断所有的软弱与娇奢。她拿起了父亲的梅花枪,披上了兄长的战甲,用母亲的白绸带挽起了发,从此征战沙场,叱咤天下。
木舒写了昭知松的煎熬与努力,写了朝堂的沉浮波折,写了一个王朝的生生灭灭,写了平民百姓的软弱愚昧,却也写了百姓愤怒中咆哮的嘶吼。在大半个国土沦陷于蛮夷之手的黑暗时代,在那个外忧内患国不复存的年代,那个傲雪寒霜,风姿清艳的女子在她的笔下复生,没了红衣罗裳,鲜血也仍然为她的衣角点缀出红梅的颜色。她燃烧着自己的生命,一笔一划地在历史上刻下了自己的名。
这注定是一个漫长的故事,却也注定是一个短暂的一生。
她用了十几年的时间平定了边疆,夺回了故土,杀得当时边疆列国的皇室子弟十不存一,逼着他们远退八百里,在百姓们的欢呼和恸哭之中换来了明和国十数年的安定平和。她身体愈加虚弱,名号却越加响亮,在诸事了了的那一个夜晚,她独自一人站在边城的城墙上,环视着曾经凝聚了她欢笑与泪水的故乡,像旧时的自己一般,告慰父兄,大仇已报。
最终,昭知松守着黎明出现的第一道光,含笑着闭上了眼睛,结束了自己短暂而辉煌的一生。
她十五岁的弟弟拿起了她的梅花枪,披上了她曾经穿过的战甲,用她的绸带束了发,仿佛另一个轮回的齿轮在时光中吱呀作响。
“吾姐昭知松,乃吾昭家的魂与骨,是昭家传承不灭的力量。”
木舒写了改,改了写,以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去对待自己的第一本书。哪怕是被苛刻的系统几度驳回,她也没有埋怨什么,而是精益求精地做到最好。直到终稿通过之后,木舒才缓缓松了口气,兴致勃勃地将手稿塞进出版社的机器里,期待着自己的第一部 作品。
而取名废的她在抱头思索了两刻钟后,才在系统的催促下道:“就叫《终归乡》吧。”
始于边城,终于边城,一生的碾转坎坷,不过是为了回归故乡。
书本被制造出来的成品第一时间被木舒拿到了手上,封面选用了近似雪色的白封,仿佛漫天白雪的冬季。封面上画着一个女子的背影,发如泼墨,白绸挽发,她一身铠甲,长身玉立,唯有手上所持长枪之上的红缨红得潋滟。
封面的边角隐约有点点墨绿色,似是婆娑的树影,在白雪纷纷的冬天里也仍然清癯。
“这是……松?”
世间树木,唯有松树长青,与梅竹共称“岁寒三友”。也便是如此,就如这个以松为名的少女一般,风姿秀逸,卓尔不群。
封面上的“终归乡”三字写得飘逸洒脱,但是那略微凌厉的收笔却又显露出些许峥嵘与锋芒。封面精美得堪称漂亮,但是不管是字还是画都是世间难得一见的绝品,哪怕不是买这本书,冲着这幅画就已经有了想要购买的念头了。
但是翻开书页,便发现内页也别有洞天,雪白的纸张上有着隐隐的暗纹,每一页书都似乎凝着浅淡雅致的墨香。初稿被整理后再度印刷,字迹就简洁干净,非但没有破坏纸张的美丽,那如诗如水的秀逸字体更是让整本书透着股说不出来清雅高华。
“真漂亮,感觉第一版本的印刷就已经很完美了。”木舒将书籍塞进了出版的渠道里,默默地道,“希望不要扑得太惨。”
木舒的逻辑仍然是现代人的思维方式,看到手中的书籍只单纯觉得美丽,却并不知道这样的书在古代会掀起怎样的波澜。
反正木舒除了写文的时候会大脑运转飞快以外,在生活上很多事情基本上是不愿意动脑的。对她来说,别去思考那么多就不会烦恼那么多,人生在世,活得简单一些也并非坏事。但是系统也万万没想到,自家宿主居然真的写完书就抛之脑后万事不管了。
荀游乃是宋国准备科举的考生之一,他家境富裕,学识也好,是以对于这一次的科举也算是成竹在胸。在宋国,他的书画也算是小有名气,虽然名气比不上那位在大明皇朝颇具盛名的六如公子李寻欢,但是在文人圈子里他的名声比李寻欢更好。
毕竟,李寻欢虽然身负“父子三探花”的美名,但是他不仅是半个江湖人,风流不羁之名更是流传甚远。
且在那个侠以武犯禁的明国里,当官实在是太辛苦了,连皇宫都成了明国那群无礼的江湖人来去自如的地方呢。
这一日他闲来生趣,听说开封府有一座闻名遐迩的藏玉楼,非贤人雅士不得入内,里头的书画和藏书都是开封一绝,便起了兴头要去一观。反正距离科考还有些许时日,若是能在此之前结识几位才学之士,岂非快事一件?
他虽说不是狂妄自大,但是自幼在书香世家成长,居移气养移体,寻常字画已经难以入他之眼,走在这藏玉楼中,也难免有几分意兴阑珊。他手持书卷,目光轻飘飘地在书架上扫过,没有看到自己感兴趣的孤本,却忽而被一抹艳丽的红色吸引住了目光。
那是一幅……女子的,画像?
许是被这一抹艳色所吸引,他抬手从书架上取下这一本书,映入眼帘的便是一身劲装轻甲,挺拔如松的背影。
荀游的面上滑过一抹惊艳之色,他从未见过这样的画作,时下的文人墨客总是讲究世间万物重于神而非形,这幅画作却反行其道,将每一个细节刻画得细致入微,这样过于繁琐的描绘本是会使画作带上匠气,但是不知道为何,这幅画却完美地展露出女子的风华绝代。
凌如苍雪,劲若青松,可谓是形神具备,父母赐予的皮囊,自身的铮铮傲骨,无处不美。
这是……哪一位厌恶尘嚣,才高八斗的隐士高人的画作吗?
荀游几乎是怀着激动而虔诚地心翻开那一本书的,在他的想象里,这或许就是一本才学之士毕生的杰作。
然而——他翻了翻,又翻了翻,最后不敢置信地从头细细看起。
最后他一脸懵逼如狗的放下了手中的书,不得不承认一个让他崩溃的事实。
享誉开封的藏玉楼里,这本疑似隐士高人著作的书籍——其实,就是一本话本。
第十九章 阅读理解
荀游心有不甘,那本书拿起又放下, 最终还是硬着头皮抱着书去询问价格。
这本书的纸墨都是从未闻名的绝品, 荀游本以为要寸纸寸金, 谁料到当家的只收三贯钱,比他往日里买的书还要便宜些许。荀游付了钱便离开了藏玉楼, 步伐踌躇,时不时回头看一看当家是不是人老眼花记不住价格了。
回到家,荀游从怀里取出那本书, 不甘心地坐下来细细品阅, 期望能从字里行间看出传世之理, 治国之道。
荀娴听说兄长回来后一直呆在书房,暗想兄长许是这几天准备科举而有些紧张, 便去膳房取了一盏清茶, 准备给兄长送去。谁料扣门半天, 书房内都没有回应, 荀娴担忧兄长别是累坏了,便悄悄推开了门扉, 谁料这一眼, 却忍不住轻呀出声。
“兄长, 你怎么也在看这本书呢?”荀娴有些紧张地看着自家兄长严肃的神情, 心想别是最近在她们这些闺阁女子间悄悄流传的话本居然被他人知晓了。虽说扶苏的故事大气磅礴, 无关风月,但是她们心知肚明的事情,外人可不知晓呢。
“小娴, 你也在看这本书?”荀游这才回过神来,恢复了以往温润如玉的尔雅之态,但是此时此刻,面对自己向来疼惜的妹妹,荀游也无比认真肃穆地道,“兄长机缘巧合之下看到了这本书,原以为是毫无意义的话本故事,没想到其中大有玄机啊!”
“啊……啊?是吗?”荀娴见兄长并无责怪之意,便也稍稍放下心来,然而仔细回想书中的内容,却并没有看出什么玄机命理。最初拿到这本书她也只是偷偷的看,到底女儿家心思纤细,为那书中的巾帼红颜哭湿了枕巾,为那昭家透纸而出的赤胆忠心而心醉神迷。如今细细回想起来,心中仍然隐隐觉得羡慕不已,那个傲雪寒霜不让须眉的巾帼红颜,一生是怎样的潇洒肆意?
荀娴正思考着,却听兄长朝她招招手,指着书里的一段话肃容道:“你看这里,倘若不细看真是容易让人错失金玉,兄长也是反复品读之后才勉强看出这位大儒隐藏在故事之后的深意。书里看似是在描写塞外的风雪冰寒刺骨,实际上是在暗示这个国家已经走到穷途末路,因为王者失道,宦官乱政,从一开始,看似战无不胜的昭家铁骑其实就是一场由繁荣走向衰败的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