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独自一人离开,不要连只言片语都不留下来,他们会担心她是否过得好,会担心她是否忍受着风吹日晒,更怕她这么一走,就再也不回来。叶婧衣走了,叶英难过有之,但更多的或许是一种无法言说的惶恐和害怕,就像是落在记忆中十多年前的那个绝望的夜晚。
那个小小的,软软的婴儿,带着不足之症降生于世的妹妹,原来,最终还是抓不住。
木舒觉得自己鼻子发酸,心口是不能自己的苦涩与柔软。她无法评判叶婧衣的对错是非,但是有一点,她很清楚的明白——叶英这将近四十载的韶华流水,他又何曾有过那么一瞬的好奇,走出这个或许很大,也或许小的可怜的藏剑山庄?
“我不走,我陪着哥哥。”木舒极力压抑着自己哽咽的声音,以至于稚嫩的声线都喑哑得如同砂石相磨,“这辈子都不走了。”
她哽咽得难以言语,下一刻,却被一双温暖有力的臂膀搂进了怀里,那是属于叶英的,踏实宽厚的,令人无比安心的怀抱。木舒不敢抬头去看他,只是闭着眼,抿着唇,忍着险些夺眶而出的泪水。
“……我陪着哥哥们,一辈子……”她用力地回抱着她的兄长,用一个稚嫩的孩童全部的力气,“都陪着哥哥。”
“胡闹……”叶英的声音低低的,仿佛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女孩子总要嫁人的,怎么能留一辈子?”
要去看最美丽的风景,品尝最美味的珍馐,度过最美好的韶华,和最好的人共度一生。
“那你多留我几年。”木舒在他怀里咽咽地垂泪,含含糊糊地道,“……留我到二十岁。”
二十岁,是她所能承诺的全部,余下的所有光阴与岁月,她都愿陪伴在他们的身边。
拥抱着此世的兄长,木舒第一次这样清晰的意识到,上辈子所拥有的一切,真的都在渐渐离她远去了。
还沉浸在过去中不可自拔的自己,理所当然地接受着兄长们对她的好,却没有付出同等的情感。什么时候开始,她变得这么孤僻自我且自私的呢?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面对未可知未来迷茫模糊的命运,面对着必死无疑的结局,她选择了封闭自己的心,将阳光拒之门外的她,何尝不是在拒绝这个世界的一切?
正是因为清楚地知道一切美好的短暂和未来的难以割舍,所以她害怕且畏惧着伸手去触碰时那刺骨的热意。
但是此情此地,此时此刻,她却突然觉得那样的愧疚,接受了作为兄长的爱护与宠溺,却没有真正接受作为兄长的他们。
她将下巴搁在叶英的肩膀上,抬头,透过漫天飞舞的银杏叶,看着阳光浸透而过时斑驳的光影,仿佛看见了隔世的悲欢离合。那些沐浴着暖阳的过去,那些肆意欢笑的曾经,在这短短两年里,偶尔也会如同浸在水里的丝绸,一拎起来就是一掬沉甸甸的水。
她闭了闭眼,心情却是前所未有的宁静。
爸爸妈妈,还有……哥哥,这回,是真的要说再见了。
再也不能见了。
藏剑山庄最后也没能寻回叶婧衣,那个聪明的姑娘许是为了掩盖自己的行踪,选择了最难被追溯的水路,中途还转换了好几次线路。等到藏剑山庄好不容易理清了她所有的线索时,叶婧衣早已远走高飞,隐于市集,在寻不到半点踪影。
明明知道倘若没有渡厄金针,叶婧衣难以捱过下一次病发,但是叶婧衣依旧被定义为失踪。这是众人心底的祈求和祝愿,哪怕他们都那样清楚的明白,这一走,就真的可能成了一场无言的永别。
而真正决定去面对属于“叶木舒”一生的呆木头,在眼见大局已定之后,开口拜托自家二哥帮自己寻找三阳绝脉之体的消息。真正敞开心扉去面对几位兄长,其实有很多事情都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困难和可怕。叶晖甚至没有过问她非要寻找三阳绝脉之体的缘由,只是略带欣慰地抚了抚她的发,笑着说好。
木舒看着他的笑容,便知晓——自己藏在乖巧懂事之后的疏离,其实哥哥们都知道。
一个从不麻烦哥哥的妹妹,换而言之,不也是一个从不依靠哥哥的妹妹吗?
第四次名剑大会已经接近收尾的阶段了,剩下的时间大部分是各门派交流论剑,基本没什么危险了。因为变得越来越软萌而被自家哥哥们允许四处走动的木舒万万没想到,自己刚刚踏出那小小的院子,就再次撞上了原主的烂账。
木舒抱着长耳兔,手里牵着白衣服的小仙女,面无表情地看着拦在她们面前玉树临风的美少年。
面如冠玉,唇似涂朱,眼如星辰,眉若刀裁,清秀俊逸宛如拂过西湖水面的一道清风。
好一张水性杨花见异思迁的脸蛋。
木舒尚且疑惑这少年是否是来找小仙女搭话的,却见那和西门吹雪年纪相仿的少年摆出了一副大爷我立于天际之上的高傲不屑脸。木舒木着脸看着对方大秋天还捏着纸扇风流倜傥的模样,心中暗想这娃如果不是伪君子那就是脑子有病。
事实证明对方是前者。
明明心中不屑到了极点,面上却还要故作斯文的说道:“叶七小姐,两年前你曾向青书立下决战之约,不知如今,可还作数否?”
木舒:“……”哦,原来是世界又来刷日常了。
#来自世界的爱意,从未停息。#
#感觉有人一刀切掉了我的肺。#
#木头不想说话,并向对方丢了一只狗。#
第十七章 剑心犹在
宋青书,武当派第三代弟子首徒, 父亲为武当七侠之首的宋远桥, 年少有为, 文武双全,风仪出众, 在江湖上有“玉面孟常”的美称。
这样一个可以说是含着金汤勺出生,童年无时无刻都被浸泡在赞誉里的天之骄子,三年前被藏剑山庄叶七小姐实力打脸。十几岁的少年被五岁的小姑娘吐槽得体无完肤, 甚至连诗文比试都败下阵来。
原主拿《红楼梦》里的诗词来打脸宋青书一事让木舒听得眉角直跳。
哦……对了, 原主对当时候提出比武的宋青书说了啥来着?
“我如今不过五岁, 习剑不足一年,你也好意思跟我提出比武?仗着年龄之差欺负幼童, 原来这就是武当首徒的气度!不过以你这样的资质, 不出三年, 我定能超越你。届时, 你我再比试一番,我便也不介意公平与否!”
……傻逼吧?打脸吧?原主你的脑子一定是被狗吃了, 难道十几岁的少年跟八岁的孩子打就很有脸吗?
#果然肺被切掉的感觉不是错觉呢。#
木舒看着面前的美少年, 决定含泪笑着活下去。
作为一个活在二十一世纪的学生狗来说, 倚天屠龙的传说自然是从小就耳濡目染了, 面前这位据说对男主张无忌的爱慕者周芷若心存恋慕之心的苦逼男配, 木舒多少也是知道一些他的事迹的。但是不管是偷窥峨眉派女寝,误杀师叔还是差点给师祖下毒,这些显然都不可能让木舒心生好感。哪怕在一个成年人的视角看来, 宋青书完全是一个为爱而狂年少不知事而误入歧途的典范。
但是面前这个气宇轩昂的美少年还什么都没有做过,木舒没有资格也没有必要去对他的一生评价些什么。
木舒觉得名剑大会结束后,自己便不会再同宋青书见面了,更何况,天不假年的她,还有什么好畏惧的?
她平静地看着对方的眼睛,坦然地道:“少时不懂事,还望见谅。”
木舒的这句道歉是替原主说的,毕竟不管如何,原主戳碎了人家纯纯少年的玻璃心是无可争议的事实。
但是世间也有一句话,叫做“道歉有用,要警察来干什么?”
宋青书这时候还没有惨遭男主张无忌打脸,所以原主叶七姑娘大概是他生平第一个胆敢甩他巴掌顺便还开嘴炮的人了。别的不说,至少仇恨值拉得稳稳的,跟着队友下场都完全不怕OT的。宋青书年纪还小,养气功底不足,一听这好似敷衍般的回答,想起这两年来自己每每回忆起往昔便恨得咬牙切齿的心酸,面色顿时不好了。
清清亮亮的少年嗓音也沉了下来,道:“对他人的侮辱便只是一句少不知事就一笔带过,藏剑七小姐的气度,青书也是领教了。”
这话可以说是将原主曾经说过的话再次丢了回来,在一个武功被废后彻底触碰不到武道之途的人听来可就太过于刺人了,倘若是普通小姑娘,怕是要被讽刺得掉下泪来。但是木舒并没有体会过那种资质卓绝凌驾于同龄人上头的优越感,自然体会不到一朝从云端摔下之后的落差,加之心理到底是个成年人了,是以宋青书心气不平,又嘲讽了几句,她也只是微微笑了笑。
可惜她能忍得了一时之气,白衣小仙女可是已经将刁蛮养成了习惯的,顿时一手叉腰,清清脆脆的骂道:“喂!我说你这人怎么回事啊?不管怎么说,叶小七都是东道主,你个十多岁的大人了还对着个小女孩斤斤计较个不停也就算了,当客人的还堵着人家主人骂个不停是怎么回事?姑娘我还当真是长见识了!怎么的?个大男人还这么输不起?一点破事都能让你记个两三年啊!”